其实陆清宁直到看见二太太哭红的双眼,方才明白,二太太这哪里是叫肖家来人气到了,分明是真怕二老爷纳了肖家那个姑娘,夫君的疼爱会被他人分薄了去。
二老爷也不是没有妾的,可当年是当年,如今归如今。
大老爷不着调,几乎已经没了做下一任家主的机会,二老爷帮着老太爷持家这些许年,早就瞧得清楚。
外加岁数逐渐大了,也知晓了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有结发夫妻那才是真情分,二太太虽是脾气暴躁了些,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不说,二房的各项亦是打点得妥帖,他如何不觉得妻子更好呢?因此上两人这几年倒像是更好了些……
却也正是如此,二太太才愈加的怕。怕来了新人又勾起二老爷当年的胡闹心性儿,再与她渐渐淡薄下去——新人年轻有颜色,她呢,却已经人老珠黄了……
可这些话,二太太是绝不会与她一个姑娘家提起一个字,陆清宁也只好任由二太太握着她的手,笑着说起外祖母家的趣事:「我大舅父家的二表姐,叫婉儿的那个,二婶娘可还记得?」
「她与咱们天颖府的梁知府家二公子定下亲事了呢。只因她最迟明年就要出嫁,我外祖母和大舅母疼她。这次也将她带来了,于是才不敢住在咱们家客院。只因婉儿表姐不好见外人。」
她之所以说起这话,也是怕陆家人随意猜测,万一扯到谢家并不重视小八小九两个外孙上面去,两个孩子虽然小,凭什么白受这种委屈?
二太太却冷笑道:「就算不是因为谢二姑娘订了婚。也还是住在你外家别院好些,难不成还叫你外祖母与大舅太太住到咱们家客院去?那哪里是好人待的地方!」
说罢这话又觉得不对。三娘明明说的是个喜事,她却将自己的不快搀和进去作甚,忙笑道:「你那婉儿表姐不言不语的,倒是个有福的,待她头出嫁前,我定与你娘一起给她添妆去。」
其实陆清宁陪着谢氏离开夹道往内院走时,便已经用眼神交代了水晶和碧玺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立刻便一东一西消失了——水晶与碧玺虽然只是三等丫头,却日日陪着她一同去外面打理作坊和医馆,眼神相通那是早就形成的默契。
内宅的千奇百怪,这一年她也见识不少了,可她还是信奉不出击则已。一出击就要百发百中。于是她只陪着二太太说些闲话,水晶和碧玺不打听出更深的东西来。她也不想现在就给二太太出主意。
大概有两盏茶的工夫,水晶先回来了。因为自家姑娘在二太太房里,水晶也不好求绿菊带她进去,只将一个小小纸条求绿菊进去交给三姑娘。
陆清宁拿到那纸条,并不避讳二太太就在身边,立刻展开观看,一看之下又气又笑。二太太正不明所以然,她已将纸条递上去,默默的不说话,只先看二太太的反应。
二太太似乎被那纸条上的几个字烫了眼睛,眉毛并眼皮都狂抖了几下,面上的神色有喜也有忧,「这、这是……唉!」
纸条上并没写别的什么,只有几个蝇头小字,还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是谁写的不知道,反正是水晶带回来的,那几个字便是:生母乐籍,姑娘小脚。
大房有个雪芳姑娘,出身青楼,这是全陆宅都知道的事儿。可就算是雪芳,那也不过是小时卖身给了青楼老鸨,跟乐籍这种贱民远远不沾边儿。
可现如今,肖家那个什么外面接回来的姑娘,竟然是乐籍女子所生,裹了小脚又是教坊女子的特征,竟然还妄想被抬进陆家做贵妾!
二太太团了那纸条,扬手扔进炕桌上的白玉斗笠碗里,那碗里有大半碗清水,养着条小金鱼,并三五颗鹅卵石,两根绿茸茸的水草;纸团落入水中,那小金鱼以为是食饵,扑上来便咬,只用小小鱼唇啄了一口,便觉出不对,摇头摆尾又游开了。
「鱼儿都分得清什么是食饵什么不是,她们却都拿咱们陆家当傻子了。」二太太微微一笑。
却听得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极低的话语声,二太太忙沉声唤道:「谁在外面?」
少顷便见绿菊走了进来,笑着低声回道:「是外头婆子来报信儿……」
二太太皱眉笑起来:「三娘也不是别人,你有话只管说罢!」
绿菊颇为不好意思的对陆清宁笑了笑,这才继续开了口道:「肖四老爷亲自带人来,要立刻将肖老夫人与肖三太太接回呢。」
「肖老夫人抹不开面子,欲在咱们家客院赖着不走,肖四老爷竟然请老太爷陪着,亲自到了客院,喝令肖家仆妇……就算拖也要将他老娘拖回去,肖老夫人无奈,正叫收拾行装呢,说不得连晚饭也不在咱们家用,就得乖乖夹着尾巴滚蛋了。」
「姑奶奶闻知后已经去了,待弄清事情原委,便打发一个妈妈先过来告诉您,说那肖四老爷是个好的,又做着肖家的主,叫您莫再生气了,一切事宜回来细谈。」
二太太与陆清宁相对失笑。这是闹得哪一出儿啊?虽说她们至今也不知道这肖家究竟是什么背景什么来路,可这肖老夫人……背着当家作主的肖四老爷,做了这么多事,还真跟包氏有一拼呢!
绿菊回禀罢这些话便又出去了。
「这肖老夫人的诰命,也许都是靠着肖四老爷赚来的。若真如此,肖四老爷可不是比咱们家还怕丢丑,若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家仗势欺人,将贱籍女子指鹿为马,硬生生塞到人家做贵妾去,不管他多大的官身,不丢乌沙也得被御史言官脱层皮。」陆清宁忍笑说道。
去年八月,她与陆婷姝同去禹州,期间得知禹州要改名永宁,并成为两江总督行署所在,而那个新任两江总督,若她没记错,似乎就是姓肖的……
「若我猜得没错儿,包同知这一步走得实在不妙,本以为攀上上司家的女眷便官运亨通了,可这不是拿着上司家女眷当垫脚石么?」陆清宁越说越想笑,心中也直念阿弥陀佛,但愿她的猜测没有错。
二太太哪里知道她这种推测是怎么来的,闻言不免追问:「三娘你如何敢断定,这肖老夫人一定是肖总督的母亲?」
陆清宁强忍了笑,低声说给二太太知晓:「我听说肖总督肖大人来禹州上任之时,半个家眷都没带,统统都留在京城了,其一是新官上任,很怕安置家眷会拖累公事,其二也是因为肖大人的母亲很上不得台面……」
「那若不是他家,还有谁家的老封君这么不着调,听风就是雨?」
「若真是他家呢,包同知这不是犯了大忌讳么,自衬肖老夫人对咱们江南不熟,便假意替那个新接回来的肖姑娘做媒,以博肖老夫人一笑,实则却是打肖大人的脸呢!」
二太太并不懂什么为官之道,可却也明白,两江总督是个多大的官职。
若那个肖姑娘真是肖总督家什么亲戚,且不论那女孩生母的出身,只要自身清白,还有娘家依仗,找个寻常人家做平头娘子总是可以的,如今却险些被包同知夫人暗地鼓捣着塞进商户人家做小妾……
二太太立刻笑着抚掌:「原来竟是这回事?那包同知岂不是仕途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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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福星 卷三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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