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家,是裴太守审理过的兼祧案的苦主,吴氏。两三年过去,原本眉清目秀的她老了许多,形容之是,颇显憔悴。
她神色卑微的坐在裴家客厅中,嚅嚅说出了她的难处:蔺某迎娶的新人金氏怀了身孕,到了要生产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名八斤重的男婴。可是,这男婴才落地不到半天,就断了气。不只孩子没了,金氏也落下病根,往后不能再生。
金氏痛不欲生,却也没真死。不只没死,她还很慎密的规划着将来,和娘家爹商量过后,要过继吴氏最小的儿子,蔺明堂。
过继,她肯定不愿意要年纪大的。年纪大的孩子已记事了,心里有父母,再怎么养也和嗣母亲近不起来。年纪小的,就好哄多了。
金氏要求过继,一开始吴氏是宁死不从的,可是架不住族人、娘家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还是隧了金氏的意。
「我舍不得,心里跟刀割似的疼,可是我又不敢不答应,我……三个儿子,我实在拉扯不起来啊。」吴氏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
她不想过继,可不敢不过继。她是女人家,没脚蟹一般,要仰仗着男人度日,她不敢得罪蔺某,怕万一蔺某恼羞成怒,不只抛弃她,也抛弃三个儿子。
「他爹并没亲自过来,只差了下人来接。我这心里呀,实在是担忧的不行,快愁死了。二奶奶,您是要进京的,对不对?能不能……烦劳您一路之上,照看犬子一二?」吴氏含羞忍愧,硬着头皮央求。
林幼辉痛快的答应了,「承您看的起,我定然不负所托。」
眼前这女人是个可怜人,能帮她一把,便帮她一把吧。若自己不点这个头,她回家后怕是连觉也睡不着,整日凄凄惶惶。
吴氏感激涕零的谢了又谢。
第二家,是徐氏的「表妹」赵贞,和她的女儿大姐儿。
南雄侯曾专程差人来接赵贞回府,可赵贞怨归怨恨归恨,真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不忍放弃梅千户、不忍离开梅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跟着回南雄侯府。
南雄侯府的仆役是怒气冲冲回京城的,都抱怨五姑奶奶不懂事,侯爷一片好心,她竟不领情。像五姑奶奶这样的,往后若有什么苦处,全是她自找的。
赵贞在娘家和丈夫之间,选了丈夫,可是,她这丈夫实在靠不住。南雄侯府的人走后,梅千户对她依旧不管不问,冷冷淡淡,梅母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而那位年轻的、鲜花一般的表姑娘,更是一天比一天不安份。表姑娘定是巴不得赵贞早早的死了,好给她腾地方。
大姐儿这可怜孩子,常被祖母呵斥、责罚,快变成个小傻子了。大姐儿本就胆小,这时更是见了人就害怕,畏缩的很。
赵贞过着这样的日子,万念俱灰。
她厚着脸皮写信向南雄侯求救,南雄侯不耐烦的告诉她,「要回,你就自己回来,别等着我去接你。你是赵家的姑奶奶,你便是在娘家住一辈子,我也不至于赶你走。」
赵贞得了这句话,心倒定了。
她借口说要回京城去替梅千户谋个好前程,求她哥哥代为疏通,以图早止加官进爵,换个肥差。梅母和梅千户听她这么说,欣然同意,「去吧,难为你了。」
因为赵贞一惯的懦弱,梅家母子还以为赵贞就是贱,就是离不开梅家,也没想着她居然会另有主意。
赵贞说要是回京城,南雄侯又不差人来接她,她哪敢走这种长路?知道裴二爷要进京,忙央求要同行,好有个照看。
林幼辉笑着答应了,「亲戚之间,原该如此。」
赵贞大喜,说了无数感谢拜托的话,约下动身的日子,方才离去。
第三家,是临江侯的庶长子,陈凌云。
「父亲病重,凌云要回京侍疾。」陈凌云规规矩矩的站着,恭谨的央恳,「凌云年幼,没走过长路,尚祈姑丈垂爱。」
他也是来要求搭伴进京的。
陈凌云这两年在和靖书院住读,耳濡目染,整天接触的都是文人儒士,礼仪、谈吐比从前强多了,乍一看上去,倒有个斯文模样。
裴二爷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陈凌云长揖到底,「谢姑丈。」
林幼辉拉徐氏坐下喝茶,「尝尝,才下的吓煞人香。」
莹润明彻的定窑白瓷茶盏中,原本卷曲如螺的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鲜爽生津。徐氏慢慢呷了一口,微笑称赞,「幽香鲜雅,芬芳味醇,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了一杯茶,和林幼辉心平气和的叙过话,徐氏缓步回房。
才回房不久,何嬷嬷便拿着封书信进来了,「陈家太夫人命人送来的,来人正在厢房待茶。」
何嬷嬷面色既担忧又无奈。她对临江侯太夫人的做派一向不满,可那是国公夫人嫡亲的姐妹,又不能不应酬。陈太夫人打京城这么大老远的送封信过来,也不知是说什么要紧事,唉,估计信函中没什么好话。
徐氏微微一笑,自何嬷嬷手中接过信,亲手拿裁纸刀裁开,取出信函,漫不经心的看了过去。
徐氏和何嬷嬷一样,知道太夫人的信里不会有什么好话,徐氏也没打算把她当回事。不过,看还是看一眼的,毕竟是亲姨母。
把信看了一遍,徐氏啼笑皆非。
临江侯太夫人是写信来骂她的,骂她生性嫉妒凶悍不容人,不守信用,不守婚约,害了她的独生爱子。「庸儿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全是你害的!从小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可真对得起我!」字里行间,处处能感受到太夫人的愤怒和不平。
太夫人的独生爱子,临江侯陈庸自告别心上人、庶长子回京之后,便放下身段和侯夫人邱氏再三商量,要她答应不追究陈凌云,且把叶氏接回来,一家人和睦度日。邱氏既有娘家撑腰,又有嫡子傍身,哪肯轻易妥协?不管临江侯央恳也好,生气也好,总之她是不肯点头。
临江侯在家里和妻子商量不通,只好出门到处奔走,想为庶长子求一个恩荫,求一个依靠。可是邱贵妃在宫中很得意,邱家风头正健,他托了不少人情,也没有达成心愿。
太夫人劝他,「凌儿定是要接回来的,孩子还小,不懂事,慢慢教导便是。叶氏便算了吧,她被……还是算了吧。你想要美人不难,娘出重金替你买几个绝代佳人回来,陪你玩乐。」
临江侯苦笑,「再怎么风华绝代,也不是我儿子的亲娘,不一样的。」他和叶氏相识时日长了,虽有妻有妾,待叶氏总是不同寻常。离开叶氏这段时日,他寝食不安,瘦了许多。
太夫人劝不下儿子,也管不了儿媳妇,干着急。
临江侯百般算计也是无用,后来渐渐颓废,重病在床,久治不愈。临江侯府请了无数名医过府诊治,只是不见效。他这一病倒,临江侯太夫人真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凄凄惶惶。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的指望。
太夫人眼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心痛到了极处。「都怪徐家那丫头,当年要是她不悔婚,我家哪会娶邱氏进门,庸儿又哪会到了这个田地?」写信给徐氏,把她咒骂了一通。
徐氏笑了笑,把信递给何嬷嬷,「拿去烧了。」这种信根本不必留着,烧掉拉倒。
何嬷嬷见自家小姐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大为放心。太夫人不拘说什么,只要小姐不生气,不当回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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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不离十 卷一 V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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