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辉不是习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爱装贤惠的人,但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犹豫了,彷徨了。
阿玖还不会说话,只能三缄其口。若她会说话,大概会善意的提醒林幼辉,「或许,他查检爱子的功课时,内心踏实满足,并不觉得疲累呢?」
他的切身感受,可能你并不知道。即便是如胶似漆的夫妻,也有不理解对方想法的时候。有些旁人看着很沉重的负担,对当事人来说,没准儿会是甜蜜的享受。
教养自己心爱的孩子,虽然有些累,但是,应该也会很有趣吧。
况且,孩子生下来,父母双方都有抚育、教养他的义务。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离不开父亲、母亲的陪伴和引导。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如果父亲缺席,一则会有终身的遗憾,二则人格很难健全。
心疼他,可以想别的法子帮他啊。譬如,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替他协调处理一些棘手之事,等等。
阿玖眼睛瞪的圆圆的,神情中很有急切之意。不过,她干着急罢了,不会说话,不管她的意见对不对,对林幼辉有没有帮助,总之是根本表达不出来。
林幼辉低低笑了一声,「小阿玖仿佛能听懂似的,真有趣。」看着女儿如牛乳般细白、比剥壳鸡蛋还嫩滑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凑过去亲了亲。
----一边跟我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一边又轻薄我!阿玖对于无缘无故被捏脸蛋十分不满,使出吃奶的力气凑到林幼辉面前,亲她的脸。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纯属无心,反正弄得林幼辉这大美女脸上全是唾沫。
「淘气孩子!」林幼辉溺爱的笑着,轻轻打她的小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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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高中了,咱们寻个小县城,你做县令去。」这晚裴二爷回家后,林幼辉打趣他,「以裴二爷在苏州历练出来的才华,区区一个县令,情管不在话下。」
跟着裴太守这苏州知府,什么大案要案没见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没处理过?到时候治理一个小县,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裴二爷笑着摇头,「娘子,县令么,我还真未必能做好。」
父亲裴太守是知名清官,皇帝陛下熟知他的禀性,一向信重他。因为这个,苏州府省了不少事,极少有高官显宦或内侍太监来寻衅生事。苏州是驻有太监的,专为皇帝督办江南丝绸、珍玩等物,从前他们趾高气扬肆意妄为,可自从裴太守来了之后,他们整天闭门不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苏州卫所的军官们原来时常欺凌百姓,自打裴太守来了,他们也规规矩矩的,不敢为非作歹。
故此,裴二爷帮着父亲办事虽说劳累、琐碎,却不怎么犯难。
县令是要独当一面的,可能遇到的上峰不通人情,也可能常有高官显宦、采买内监等人前去骚扰,还要教化百姓、收取赋税、差役等,并非易事。
「难得你看的如此清楚。」林幼辉笑着夸奖。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裴二爷也笑。
阿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着,小拳头很努力的塞到嘴里,涂满了口水。自知之明啊,这可是样好本事,我也想要。
能认清自己的真实斤两,会少做多少不切实际的梦,不合时宜的事啊,功德无量。
「咱们小阿玖这是在做什么呢,乖女儿,拳头好吃不?」裴二瞧着有趣,走过来坐在床边,含笑逗弄。
「不好吃!」阿玖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想吃它的,我只是闲极无聊,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做罢了。」
不能跑不能跳的,坐都坐不起来,我能玩什么呀,也就这小拳头还能够着。
阿玖很卖力气的冲裴二爷咧开小嘴笑,表达她的友好之意。她还没开始长牙,这尚且无齿时的笑容最是明净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耀人耳目,令人惊艳不已。裴二爷着迷的看着小阿玖,目光中满是宠溺和喜悦。
「吃手算什么?往后她还会吃脚。」林幼辉也跟着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月,她便会很专心的啃小脚丫了。」
这一对父母同时愉悦的笑起来,好像已经非常笃定,小阿玖再过阵子,便会津津有味的啃起小脚丫。
----我才不要!阿玖气呼呼的看着他们,委屈极了。人家好歹也算是讲卫生懂礼貌的宅女、淑女,怎么会捧起小脚丫猛啃?太不雅观了吧。
阿玖幽怨的看了这对无良父母一眼,继续欢快的啃起小拳头。
裴二爷和林幼辉一边一个倚在女儿身边逗她玩耍,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贡品齐了?」
「嗯,齐了,监管织造局的太监们验收过,已运至刘家港。」
皇帝正值盛年,后宫虽说不上佳丽三千,几十名有品级的嫔妃还是有的。这些嫔妃们人人喜欢绫罗绸缎,于是,苏州的机匠只好日夜不休,为她们赶制精美丝织品。
哪个地方有出了名的特产,通常都会成为贡品,不只让百姓叫苦不迭,地方官也很是头疼。苏州产丝绸,便要源源不断的向朝中进贡。
「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件事。」林幼辉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位朴实的农民,无意中在山间发现一片栗树林,树上所产的栗子特别软糯好吃。他很欣喜的向县官上报,县官听了,吩咐他立即把那片栗树林全部砍掉,并且,不许向外声张。」
天赐一片栗树林,好不好啊?当然很好。可是既有这片栗树林,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为人所知。到时若被列为贡品,这一带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不只不能从栗树林中得利,还不知要赔多少进去。不如干脆砍了它,一了百了。
这名县官很聪明,也很有决断。
裴二爷摸摸鼻子,这道理谁不懂?可是,苏州丝绸已经驰名天下很多年了,没办法。
阿玖口中含着小拳头,听的津津有味。裴二爷和林幼辉琴瑟和谐,无话不谈,她也跟着听过些趣事,有不少是基层官吏的。
比如,华亭县有位农妇,夫死再嫁,把儿子留在了前夫家;她再嫁之后,和后夫又生下一子。后来,农妇去世了,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争着要埋葬她,告到了官府。县官对这位农妇很鄙视,判词是这样的,「生前再嫁,殊无恋子之心;死后归坟,难见前夫之面!」判她归后夫之子埋葬。
林幼辉曾经嗤之以鼻,「到了这会儿,不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了?儒家的道学先生都知道‘母子无断绝’,这县官比道学先生还狠。」
对于有功名的人家、有体面的人家来说,是一定要讲孝道的。若对父母不孝,名声坏了,官都做不成。可对于乡野农家,孝道的约束就不好使了,他们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你拿大道理来教育他、管束他,他根本不理你。
越是穷困的人家,名教对他们越是没用,没有约束力。「仓廪实然后知礼节」,这话没错。
这农妇虽然是再嫁了,可她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两个亲生儿子都不计较,都想埋葬亲娘,你县官瞎清高什么?两子争葬,这也是他们的孝道,难道不比互相推诿强?应该判他们共同埋葬农妇才是,一则全了他们两个的孝心,二则为其余人做表率,有利教化。
裴二爷是赞成林幼辉的。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贫苦农家不能好生赡养爹娘的比比皆是,没有地方官不头疼的。这两个儿子都知道孝顺母亲,应该鼓励,而不是讽刺打击。
县官的判词真是清高,不过,估计把前夫之子、后夫之子都伤的不轻。母亲被骂,哪个儿子不心寒。
阿玖听他们谈论这案子的时候,小心灵中颇觉愉悦。这是一对很有人情味、很知道灵活变通的父母,有他们在,阿玖高枕无忧啊。
躺在床上不动也能收获无数赞美和夸奖,躺在床上不动也能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阿玖看看自己的现状,真想仰天大笑。
「我虽然还是小小婴儿,可是已经很有学问了呢。」阿玖沾沾自喜的想着心事,得意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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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不离十 卷一 V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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