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下 第四十五章

  胸中一股气没头没脑乱窜,他忍得额上青筋暴现,终是没能克制住,猛地一捶床,把原本已愈合的伤口再一次牵扯出锥心的疼。
  他坐起身来,留一道落寞而孤独的背影,夕阳的光已所剩无几,垂死之时拂过他沉重的面容。
  许多年前初见曲鹤鸣时,他还是个迂腐读书人,现如今也没改好,到了下面,恐怕要与阎王爷讲道理。
  陆晋远远望向窗外,恍然道:「他反复与我说,你迟早要出京寻人,但我不信,没胆量去信。他主动请缨去往太原府办事,所求为何显而易见。一来没料到他这能将你带回,二来……」他没能继续往下说,云意也未曾答话。屋子里静悄悄如寒夜,冰冷了每一个人的心。
  许久,陆晋颓然长叹,「想起来,子通家里竟连个可抚恤的人都没有。」
  旷古的悲凉自这一句话中来,云意心中负疚更深,她再不能当他是「仆」,生来就该为「主」搏命。
  她何德何能只得曲鹤鸣以命相救?只因她出身高贵便永远高人一等?
  她的信仰一片片瓦解,这痛苦多过肉体的折磨与疾病。
  「是我不该……」
  陆晋平静如常,「行军打仗,早知有这么一天,与你无关。」
  天黑时她已入睡,梦中仅剩一片荒芜,她想要告诉曲鹤鸣的话,再没有机会说。
  他不愿再见她,连梦也不愿。
  第二天曲鹤鸣出殡下葬,仪式办的简单,省去了吹吹打打和尚道士。陆晋去见他最后一面,却不让云意近身。她远远听见灵堂里低咒怒喝,尔后合棺落盖,一行人送他上山就地入土。
  陆晋自灵堂出来,脸色便再没有好过。他始终皱着眉头,僵着脸,沉痛似千斤在肩。
  云意一路跟到山腰,因时值艰难,墓穴也简陋得可怜。落葬后云意上香俯拜,谢他救命之恩。陆晋负手立在一颗矮树旁,等仪式结束也不见提步,只摆摆手,令他们先行。
  云意乘一顶滑竿下山,转弯时回过头来远望,一处凸起的新坟,一袭颀长身躯,底色是漫山遍野的黄土地,零零落落的几株枯草矮树。寥寥几笔已绘出此生诀别的萧索肃然,忽然间陆晋上前两步,伸手掸开墓碑上薄薄的灰。
  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愿去猜。
  相逢、错过、别理,人生大抵如此。
  回忆重重似梦,老友醇和如酒。醉过这一回,唯等来生再相逢。
  从此后曲鹤鸣这三个字还有谁记得?
  说起来都是老旧泛黄无聊故事,连三岁小儿都不耐烦去听。
  直到夜晚相见,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他散着长发立在窗前,刚硬的轮廓在月光下平添一分柔和。现下不是英武战神,却成天上谪仙。暮然时,惆怅若失。
  云意坐在镜前梳头,陆晋神色如常,还能抽出空来与她簪花玩笑,唯独笑容背后横生落寞,最终只落得一句,「打仗么,总是要死人的。」
  「二爷……」云意抬眼对上镜中人,他就立在她身后,只在镜中留半个影,及一只提刀开弓的手,为她添上一朵旧宫花。
  这天下由一群疯狂的野心家撕咬瓜分,牺牲的却总是底层蝼蚁小民。谁的登天梯不是白骨累,权利背后从来没有善,只有恶。
  这条路荆棘满布,诱惑丛生,她不知如此执着地走下去,到最后结果是好是坏,兴许她与他双双面目全非,也许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云意的心上蒙一层灰,再不如早年间的信心勃勃。她被现实磋磨、伤害、碾压,最终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承认人生的残酷、命运的无常。
  近来时常梦到儿时旧事,或许正是源自于内心的恐惧与逃避。
  她想回到哪里,连自己也认不清。
  然则因祸得福,辗转漂泊许久,她竟是在凤台镇与陆晋拥抱一段好时光。于她而言,这段时日并无忧心事,如何反攻、如何篡位通通交给陆晋去头疼,又因他早已遣人北上太原安置幼子,剩下她闲来看山看水,下棋饮茶,终能品一回悠然南山下的恬静安然。
  三月三上巳节,开春相庆之日。所处之地虽说破落简陋,但总不缺云意这类在落魄不堪的岁月里也能逍遥自在的人。屋中遍插兰草,餐桌上多一味野菜一壶屠苏酒,更有娉婷佳人举杯相贺,「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节后春满人间,万物勃发,借此良辰美景,我敬二爷一杯。」
  陆晋原是忙得焦头烂额,两地兵马调动,传讯本就艰难,更何况眼下还需避人耳目,许多时候一队人出去,也不见得有一人回。更要自筹军饷,估量敌情,还需与贪婪狡猾的额日敦巴日周旋,没一件顺心事。但停下来遇上她毫无尘垢的笑,未经意时笑容已浮上嘴角,随她举杯,「也敬公主。」
  她笑盈盈心无挂碍,「再有多少烦心事,都先放一边,且陪我过节再说。」
  「真真霸道——」
  「咦?你难道头一天认得我?才知我霸道?」
  他不自觉跟着笑,摇摇头无奈道:「原以为能改了你的性子,没料到最后是自己磨出了一副好脾气。」
  「可别,今儿是上巳节又不是乞巧节,二爷如此自夸,我倒是头一个受不住了。」
  「叼嘴滑舌。」
  正是春花烂漫时,连凤台镇的黄土堆都开出了漫山遍野小白花,南归的燕子早早开始筑巢繁衍,春光里叽叽喳喳奏出一段欢快的山野小曲,世间万物仿佛都在此刻复苏生发。然则他忽而长叹,将时间拖得绵长无力,低声道:「越是急迫,越是没底。」
  云意略有诧异,回望他,「这话竟然从二爷口中说出来,可真是稀奇。」
  陆晋自嘲道:「算什么稀奇?我也不过是俗人而已。」
  云意道:「天底下哪有必胜之战,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陆晋道:「我是习惯了,却不放心你。」
  「我?我自然跟着二爷。」
  「思来想去,若事败,南下北上都没法子护你周全。真是……无颜见你……」越到末尾越是气弱,视线也从她面庞移向手中白釉酒杯,他的落寞与不自信已不必在她面前收敛。
  她看着他,定定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概无怨尤。」
  概无怨尤——他胸中悸动,刻意抑制的感情一刹那似潮汐如海浪齐齐涌上心头。只能深呼吸,捏紧了酒杯,用以掩盖濡湿的眼角,以及澎湃的心潮。或许人在逆境便比平常柔软多情,陆晋想,无论未来几何,他这一生恐怕都忘不掉这一刻,这一刻她说过的话,她的温柔眼神,她的坚定不移。
  到头来还需故作轻松,红着眼调侃,「原来是巾帼英雄,失敬失敬。」
  可这女英雄适才想起正事来,拾起兰草沾了甘露水向他眉心轻点,口中说:「来来来,过节总有仪式要做。」蹙眉想了许久,才念叨着,「百善相从,百邪不侵——」
  他不解道:「这是说的什么?像是句巫咒。」
  「还没完呢。」她撇撇嘴,握着兰草在他两肩、衣摆处隔空扫动,末了再念,「南无阿弥陀佛。」完完整整,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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