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下 第十四章

  她应声而倒,锦衣卫也在此时赶到。而后只剩下刀剑相接的乒乓声杂乱刺耳,云意蹲下身去企图按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随即染了满身满手的血,仿佛从地狱来。
  顾云音看着她,始终看着她,想要说的话到了喉头,却无论如何发不出音节。
  云意哭着喊:「二姐,你千万挺住……」
  但活下来又能如何?到底是受苦,多活一日,多一日折磨,远不如死了干净。顾云音不止一次地想着,她最好的结局,应是死在城破之日,追随父皇,追随姊姊妹妹,共赴黄泉。
  欢欢喜喜的中秋家宴,转眼被鲜血染红,京城暗斗,似乎自今日而始。
  慌乱间,陆晋匆忙赶到,第一眼瞧见的是满身带血的云意。他胸中受重锤一记,久不能醒。也不管倒地不起的顾云音,更无心去看缠斗不止的刺客,只晓得握住她双肩,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来,几乎是咆哮着问道:「你怎么?哪儿受伤了?太医,他娘的太医去哪儿了!」
  云意哭着摇头,眼泪噗噗簌簌跌落。过了许久才能开口说话,「我没事,可是二姐她……」
  陆占涛动作快,已有人将顾云音挪去殿内,等太医院会诊,务必保她性命。
  而云意在震惊中低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仍不能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陆晋抱紧了她,心中感谢上天垂怜,连这么个从不拜佛的人,也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然而他在大惊之后的大喜并未持续太久,芳茹支支吾吾指着云意玉色马面裙,「二爷,血……」他眼前发昏,怀里的人也没了声响,是老天爷降罪,要他受此锥心刺骨之痛。
  太医轻易不出诊,一忙活就是天大事,需得提着脑袋诊脉开方。留在淑妃宫的妇科大夫还能活命,送去九华殿后殿的老太医就只剩下磕头求饶一条路。
  陆晋身上有针扎,密密实实地疼着,翻来覆去地折磨。看她惨白的一张脸,尚在惊吓之中,阴影未消,只晓得攥住他衣袖,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见不得她皱眉,更见不得她受苦,何况此事原本因他的失策、失算而起,若有万一,他罪该万死,他永不超生。
  「别怕,别怕……」他千万分小心地圈住她,替了红玉的活儿,拿着手帕一点点拭去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太医说了,好好休息,吃药就好。」
  哪能不怕呢,连他自己都吓得指尖颤抖。征战沙场十数载,身首异处尸横遍野的场面已觉稀松平常,却在她惶惑难捱的神情里丢了本心,失了镇定。
  「别骗我……」她红着眼,下颌上还带着未能擦去的血迹,是虚弱的亟待拯救的羔羊。
  他捧住她的脸,「我发誓,我发誓,决不让你有事。」
  回过头,又是另一番面孔,凶神恶煞堪比阎王再世,「人呢?胡太医,开方子要十年还是二十年,早送你归西岂不省事?」
  啊呀,胡太医手一抖,毁了飘逸玲珑一笔字。
  哪还敢磨磨蹭蹭重写一张,赶紧大笔一挥潦草完结,身后有催命鬼,谁能不快?再取参片让她含在舌底,稳住这一口气,等他捏把汗,再施针保胎。
  情形就像是大师发功,道长施法,针入皮下半寸,可怜被扎得满身银毫之人还没知觉,等到太医满头大汗收针作罢,她渐渐能缓上一口气,坠坠发痛的小腹才好过些许。
  胡太医起身来,战战兢兢对着陆晋说道:「公主惊吓过度,加之体弱气虚才至于此,眼下虽暂时稳住,但还需安心静养,连服三日药,再行诊脉断症。」
  陆晋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医好她,便记你一功,医不好,自己请辞药房捣药去吧。」
  他这等治不好病就要拿大夫开刀的人,胡太医见得多了,也懒得争辩,叮嘱其余禁忌事项,带着徒儿挥挥袖子走人,根本没将这群庸人放在眼里。
  俗话说得好,怕死不来当太医,没胆如何扎权贵。
  而云意累得实在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牵一牵嘴角,给他一个虚弱的笑。
  此夜不眠,宫中灯火未消。陆晋一行人留宿淑妃宫,而九华殿人流穿梭,凌晨还见哭声。原来是小宫女做错事,被太监拖出殿外杖责,一打就是四十大板,二十七就已没了声响,出气多过进气,一条命就随一声怒,香消玉殒。
  而陆晋的怒火在见到乔东来之后达到顶峰,一只黄玉饕餮纹镇纸扔出去,险些砸掉他半个脑袋。
  「废物!人没弄死,险些把夫人赔进去!」
  乔东来跪地磕头,咚咚咚把地板都要震碎,「奴才该死,奴才无用,万死难辞其咎。」
  「你一人万死有何用!」
  乔东来俯跪在地,浑身颤抖,嘴上开开合合只有短暂而模糊的音,辨不清字句。
  陆晋怒火难消,能扔的都让他扔了满地。但再多惊怒还得静下心来收拾残局,「余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乔东来连忙道:「都依照二爷的吩咐安排妥当,若是要查,也是查到王妃身上,绝不与二爷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陆晋道:「此事若再出纰漏,你自己清楚后果。」
  乔东来重重磕头,「奴才明白,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下去吧——」
  乔东来应声而退,陆晋孤身一人坐在烛光背后,暗影寥落的犄角旮旯里,望着桌角的灰静静出神。
  仿佛此一役伤得最深的是他而非云意姊妹。
  午后传来好消息,顾云音脱险,已无性命之忧。陆晋面色大变,已无心再做打探。云意半躺在床上,口中念一句,「阿弥陀佛——」终于能松口气,放下心。再看陆晋,私底下没能来得及做戏,心中所想大都写在脸上,而她只当万事不知,仍做她的闲散夫人,不听不问不看。
  两方相斗,她选哪一方都是错,有些时候只能忍耐,只能沉默。
  好在陆晋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她脆弱不稳的肚皮上,成日里神神经经两只眼不离她。自她出事起,不但把寝居卧室搬到淑妃宫,办事衙门也挪到她旧屋里,两人都有各自伺候的下人,只隔着一层屏风做事。而陆晋但凡闲下来,必定专心致志盯牢她,不许起身不许下地,张嘴要杯茶都一惊一乍。
  再这样下去,他还没意识到,她都要得失心疯。最终是她勒令,「乔东来,给你们二爷的家伙什都搬去东侧间,没到日落不许进屋。」
  乔东来本就是提着脑袋熬日子,这一下更是让吓得面无血色。装着胆子偷偷瞄一眼陆晋,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愠怒,只略有些挫败,扔下手中奏本便乖乖往外走,临出门还吩咐他,「愣着干什么?搬东西!」
  乔东来立刻灰溜溜招呼乔西平一同搬桌子撤屏风,心里叨念着,看来以后对着德安红玉几个,他俩都得矮半截,谁让自己主子不争气呢。
  再谈云意,在床上一躺就是三五天,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没生气。好不容易等来德安,庆幸总算能有个说的上话的人,临了将红玉绿枝几个支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屋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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