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上 第三十九章

  至此,程了了此人仿佛乘风散去,来时也匆匆,去时也无需留,似烟尘亦如落花。
  而云意坐在院中,对着满地的海棠花,呆呆静立一转眼就是一天。
  兴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临近夏至,天气越发湿热。
  云意要的东西,曲鹤鸣很快送来。恰好她桌上还有几张旧帖未来得及收拾,让他抢到手里翻来覆去琢磨个透,到最后心服口服,「你这字写得,真跟徽宗一个模子。怎么练出来的?」
  抽回他手里一沓字帖,一一叠好了都收进檀木匣子里,云意适才转过身来说道:「早年间父皇痴爱徽宗文墨,我为讨父皇喜欢,就这么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练出这么不伦不类的一笔字来。学得再像又如何?总归不是真的。」
  「要真能临一帖,再寻个厉害匠人将纸张作古,你这字……啧啧,定能以假乱真。」他就这么信口胡诌的一句话,云意也不曾放在心上。因心中念着京城局势,总忍不住要打听。
  「你们近日都忙些什么?我看二爷好几日都不曾现身,忙着要打仗不成?」
  曲鹤鸣道:「月底出征,要去龚州会一会顺贼兵马。」
  云意神色一凛,「京里如何了?南京要立新帝了吗?」
  「早着呢,各处都在闹,要么真刀真枪实干,要么就隔江骂娘。哪哪都不消停,你要想打听事,晚些时候直接跟二爷说,我要说得多了,还得挨板子。」他站起身,衬着她愣神的档口,再深深看她一眼,如同久旱逢甘霖,满足至极,「得,事情办妥,我得走了。万一撞上二爷,又得挨骂。」
  云意笑着问:「二爷骂你做什么?」
  他一时无言以对,硬扯出一句,「骂我偷懒不干活呗。哎……你是不知道,近几日军营里忙得晕头转向,一开拔更是要命。算了算了,跟你啰嗦这些干什么,走了。」
  匆匆忙忙的,像是有追兵在后。
  将近月底陆晋才出现在宅内,他来时云意正窝在自己的小卧房里,慢慢细细喝着绿豆汤。他身上衣料早让汗水湿透,大大咧咧坐到她身边来,抢了她手里的青花小碗便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末了还说,「再叫厨房盛一碗来。」
  汤圆依言退下。
  云意靠着小桌,回头看他面色潮红,满头热汗,便捏了团扇来轻轻给他扇风,没想到扇子也被抢过去,真是强盗一样的做派。
  他一面扇风,一面绷着脸同她说话,「你倒是逍遥,大热天的,这间屋有绿藤遮着,比别处清凉不少。」
  鼻尖绕着他身上汗味儿,倒也不觉得熏人,云意懒懒挪一挪腰,离他稍稍远一些,「二爷这是从军营里来?累成这样,要不然先洗洗,换身衣服,人舒坦了再用晚饭。」
  恰在这时,汤圆端着碗呈上来,陆晋仰头又是一阵牛饮。这一回记得夸她,「你这绿豆汤与别处不同,哪里不同爷倒是说不上。」
  云意道:「这里头掺了青梅、金桔饼、佛手糖萝卜,又有糖水莲子、糖桂花,早上我看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好,便也采上两朵一并熬煮,算是应了时节。夏至一过,暑湿便涨,这汤最解湿热。我看二爷苦夏,营里也可指人做上一锅,倒不必如此麻烦,一勺绿豆一锅水,煮开了就行。」
  陆晋听她说完这一段,心都让熨平了,再也燥不起来。便来握了她的手,脸上也有了一丝笑,「这话说的,比人唱的还好听。」他难得听劝,真回了正房沐浴更衣。
  云意唤汤圆来,将帘子敞开,把屋里的汗气散一散。再吩咐厨房,准备几样陆晋爱吃的荤菜。傍晚餐桌上分出楚河汉界,陆晋这一方「花团锦簇」,云意身边却是「寡欲清心」。
  她早先喝过绿豆汤,眼下没什么胃口,好半天才进一块素三丝,权当做陪。
  陆晋先囫囵吃上一轮,略饱后才擦了嘴,配上一壶酒来细品。赞道:「这厨子大有长进,也不知是板子打得好,还是你调教有方。」
  「自然是二爷的板子厉害,我也就单凭一张嘴,出出主意罢了。」再看自己的翡翠汤,好半天也不曾动过一口,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吃上,「二爷要出征?」
  「不错。」陆晋抿一口酒,缓缓说,「明日开拔,去往龚州,计划驻军毕照、原山、龚州三镇,巩固东南防线。」
  云意心生疑惑,不解道:「不去泽口么?泽口临近龚州,又是两江交汇之地,漕运往来集散,就是往后……」她晓得自己犯了口舌,连忙打住。
  怎奈陆晋朗声大笑,似遇知己,举杯相邀,「你在孝中,不能饮酒,爷单敬你一杯。」言罢一口气饮尽杯中酒,再倒置来与她看,「一旦拿下泽口,粮食补给便有了保证,进而向南可图江北,退,又能以此相挟,向朝廷邀赏。公主高见,在下佩服。」
  云意双肩耸拉,愁闷道:「横竖你已经想好了,何必把这功劳扣我头上。不过你可小心,王爷没想到的事情,又是出战攻城,若由你来说,恐怕成不了。」
  「嗯,这事比攻城难办。」
  云意想了想,出了个歪主意,「王爷不是好酒么?不如为王爷寻一位酒中知音,这些话都趁着半醉不醉的时候说,说不好就是玩笑话,说得好就是锦囊妙计,最好不过。」
  陆晋问:「何谓酒中知音。」
  云意答:「就是个会酿酒又会忽悠的呗,二爷手底下人才济济,还能找不到这样的?」
  陆晋看着她,好一阵乐,继而含笑道:「还缺一样。」
  「什么?」她好奇。
  「忠心不二。」
  云意不服,「世上哪来的忠心不二,人人都有脑,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陆晋定定道:「然则人人都有弱点,只看你抓不抓得住,抓住了,便老老实实一生为你所用。」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如重重镣铐,一层层施加在她身上,她想起莺时,又想起肃王,不由得遍体生寒。
  「二爷这一仗要去多久?」
  「少则一两月,多则三四月,时间长了府里也放心不下,与其临阵换将,不如快刀斩乱麻。」酒至半酣,他扬眉,玩笑道,「如何?舍不得不是?」
  后头那一句,云意只当没听着,「依我看,顺贼那帮子乌合之众,打个三五十日便都逃回京城享乐去了,拖不了那样长。到时何人驻军,二爷可想好了?恐怕齐颜卫的人是用不上的,二爷想要在战事上有一番作为,还需组起一支汉军来,恰逢战事四起,趁着征兵的机会,要组军不难,只是,万事还需过王爷那一关,不然下头告一状,罗织个了不得名头,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陆晋颔首道:「依公主看,如何是好?」
  云意一派轻松,「说来说去,二爷还是缺一个能在王爷身边胡说八道的人。我记得玄宗爷身边就曾有个厉害道士,能呼风唤雨掐算天命,不过后来让我父皇给削了脑袋。当年就是他一句话,害得我父皇险些丢了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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