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乐颠颠吃着皮焦肉嫩的野山鸡,觉着这片在她看来「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变得可爱起来,果然是有吃万事足。过后欣慰地看着老狍子,感慨道:「看来陆晋军中,也是卧虎藏龙的嘛,老狍子不错,是个人才!」
老狍子饶有架势地抱拳跪倒,大吼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哎呀,还会成语。肝脑涂地用得好!不过我不爱吃猴脑来着,那东西咕滋咕滋冒泡怪吓人的……」
不就做个饭,至于吗……查干翻个白眼,很是不懂。后来想想,将军把老狍子这个万年火头兵留下来,深有其意啊。
这里飘香万里其乐融融,另一端血渗进乌兰湖,随碧玉川流向内城,前一刻忙着分赃庆祝的人已然身首异处,秃鹫寻着丝丝缕缕血腥味天空中盘旋,就等杀人者撤退,才要一拥而上抢光这顿美食。
生于草原,泯于草原,此地命运万物相同,人,并非例外。
陆晋的斩马刀长而利,架在颤抖温热的脖颈间,贴着一寸急速跳动的脉,雪亮的刃映着西斜的光道出一场壮烈远去的大漠孤烟。他只问:「还有话说?」
阿尔斯楞面无血色,喉咙干得发痛,许久才找回原声,艰涩道:「今日死在大名鼎鼎的齐颜卫手里,也算值当。只不过……」
「额日敦巴日是生是死?」
「我的好弟弟奔去冰天雪地的北方,生死只有天神知道。朝鲁,你抢走了公主,挖到了金矿,也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他突然间咧开嘴角,扯出一道极其诡谲的笑,「朝鲁,我的兄弟,愿天神保佑你。」
陆晋却道:「你的头颅将挂在我的马鞍上,你的女人与财宝将先给忠义王,而你的族人将成为奴隶,该祈求天神保佑的是你,阿尔斯楞——」刀锋闪过,身首异处,头颅上绣一双外凸的眼,还在惊诧世事多变,下一刻已死得干净利落。滚烫的鲜血溅出三尺高,吓得角落里的汉女惊呼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杀人的刀从来磨得锋利,没有丝毫犹豫。
日已偏西,广阔大地无处藏身。
陆晋将人马分作两队,吩咐巴音留下收拾人马财帛徐徐跟上,自领了一队人轻车简行,快马往南追。
最终找到查干并非因路上标记,而是锅里的山鸡肉实在太香。陆晋想,乌兰城外再没有人比顾云意能吃、会吃,大可说是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顾云意。因此碰面时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无奈,又想到阿尔斯楞临死前那一番突兀陈表,少不得多思,又思量着这人大约是个小麻烦不断的惹祸精,但大事或也没胆量去犯。
见着她,照例是老生常谈,「好吃吗?」
「那是当然,我琢磨出来的做法能不好吃?」云意酒足饭饱,就这查干水囊里的饮水净过手,才要抬头视线便撞上陆晋马鞍上的人头,正是眼突面白的阿尔斯楞,就像个夜里索命的鬼,锈了半边的铜像,让她才落了肚的山鸡肉手牵手往外冲,眼看就到嗓子眼,赶忙捂住嘴往后小跑几步,弯着腰呕了半晌,搜肠刮肚的酸水都吐出来。身边人碍着尊卑男女也不敢上前,只查干领了陆晋眼色,递了个水囊过去。
她算是完了,什么倒霉样都让陆晋看了个遍,一张脸惨白如纸,视线左右飘,再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说话也磕磕巴巴不清不楚,「回……回城吗?」
「回——」
「夜深宵禁,哪……哪个门进……进啊?」
「西侧门。」
「我……我的宫……宫人呢?」
「都在后头。」陆晋弯下腰,额前落下的乱发几乎要被风吹到她鼻尖,其格其动一下,他才向后退开半寸,依旧瞧着她,看她吓得手指哆嗦,兴味盎然,「公主结巴了?」
「你才——结巴……」火烧一半,弱了。她翻身上马,尽量避开他,「驿馆里没留人,回城我也没地儿去。你得领我一块儿去王府,最好悄悄走,别让人知道。」
陆晋笑,「好,一定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这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整她的,一说话气得她脖子疼——
西侧门的守军见了他全然恭谨,头领称一声「二爷」,不问缘由开门迎他进去,齐颜卫往军营去,只留陆晋领着她撬开王府东侧小门,看门的下人睡眼惺忪,睁眼望了许久才认出来,磕磕巴巴道:「二……二爷回来了……」
「去,把二门的人叫醒。」门口只有黑漆漆一盏破灯笼,光从下往上,照得陆晋的脸,似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吓得人大冬天里出虚汗。他只管径直往前走,也不管身后跨个门槛都要两人扶的千金淑女,但云意总能找到乐子,这辈子从没踩过门槛,这会真站在他家门槛上过瘾,管它是不敬还是不吉呢,都算他陆家活该。
陆晋一回头,她还在门槛上玩儿呢,当即沉下脸来,皱了眉,低喝道:「下来!」
动作比脑子快,她当即乖乖跳下来小跑跟到他身后,嘴上仍说:「凶什么凶,一进门就好像鬼附身,王府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呀?」
陆晋头疼,这姑娘一时满世界冒傻气,一时又敏锐异常,内里究竟是什么模样,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二门的人见了他,一个个吓得魂都飞走。也没人敢对他身后面生的姑娘多问一句,听他边走边问,「王爷歇着没有?」
下人回,「王爷在书房呢,似乎……有贵客。」
云意想起来,这人似乎没有将忠义王称作「我爹」「父王」或者「那老不死的臭酒鬼」,人么,都有爱好,譬如说忠义王爱喝酒,顾云意爱吃,她皇爷爷爱钱,她爹喜欢梗着脖子打仗,什么和亲称臣纳贡,甭废话,直接干!打得西北辽东一片瓦都不剩,还要节衣缩食继续作战到底。
讲起来是很有骨气,但骨气这东西哪里能当饭吃。
毫无意外的,一旦脱离险境,骄娇二气立刻冒头,云意跟在他身后嘀咕,「有镜子没有?好歹让我瞧一眼现在什么模样。哎,不成不成,你得找几个丫鬟伺候我梳洗,换过衣裳才好去见忠义王,可惜一套换洗衣裳也没留下,可别拿了你们家哪位姑娘的旧衣裳,我这人从没有‘将就’过,哪怕是沾了旁人的味儿,那东西我也不要……叫你们家当家大奶奶来回话,该制百十来套衣裳,不然这几日怎么熬得过去?伺候的丫鬟要整齐漂亮,长得不好看又到跟前当差,会丑到我……」
陆晋听得不耐,停步回头,压低了身子凑近了,接了身边人一盏白灯笼提高来就照在她身侧,一双苍鹰似的眸子倒映她略显苍白的脸孔,眼神刀子一样来回刮她的厚脸皮。
云意不由得往后仰,撑着方才的气势说:「看什么看?小心别把眼珠子瞪出来!」
陆晋道:「公主应知,如是美人,即便荆钗布裙也教人见之忘俗,相反,沐猴而冠,终究是猴。」
云意只觉得胸口一股气乱钻,肺都要气炸,憋了老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你骂谁母猴子呢!你大胆,放肆,明儿就诛你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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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娇纵 上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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