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贤进来,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赵思贤歪到榻上,拿起针线箩旁边没做好的袄瞧了瞧,又看见还放着棉花,知道婉潞是在给智哥儿准备以后几年的衣衫。智哥儿不跟他们一起走,赵思贤虽有些舍不得儿子,但是远离父母,让长子依于父母膝下也算代自己尽孝。
赵思贤不过趁这些时日有空,多带着儿子玩些时候,见妻子不说一个字只是又开始做起针线。赵思贤不由伸出一支手拉住妻子的手,温柔地道:"娘担心此去不知是何地方,智哥儿受不了颠簸,不过就是去做一县知县,人手也不能带的太多,这才让我们把智哥儿留下的,你这熬夜给他做衣衫,要娘知道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婉潞刚要说我知道,手一抖针就戳了自己一下,珊瑚般的血珠滴出一滴,趁它还没滴到衣衫上,婉潞已把手指放进口里,等手指从口里拿出来的时候,那滴血已经不见,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婉潞又拿起针线慢慢缝了起来:"我知道。"她声音平静,赵思贤却听出一丝难过来,一手抱起儿子,另一手抬起婉潞的下巴,婉潞眼里有将坠未坠的泪。
赵思贤微微叹了一声,把手放下,婉潞低头时候,那滴泪也掉落到了手里的棉袄上,轻轻晕开,让那朵半开的腊梅像活过来一样。
赵思贤抱着儿子,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去劝妻子,怀胎十月,比起自己这个抱着儿子才觉得父子亲情的人来说,自然更疼儿子一些。还是婉潞抬起头,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浮现出赵思贤看惯的笑容,见丈夫抱着儿子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
婉潞笑容更深一些,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从丈夫怀里接过儿子,还是温柔地说:"我知道,只做完到明年春天穿的衣衫就好。"见妻子如此,赵思贤这才松了口气,他上前把妻子和儿子都抱进怀里:"我知道这事你也不好过,我和爹说过,选官的时候尽量选在江南,我们去瞧瞧江南烟雨好不好?"
被牺牲的那个总是不好过的,听到丈夫安慰自己,婉潞抬起头看着他,好。智哥儿被爹娘挤在中间,感觉到不舒服的他小嘴扁了扁,眼睛里已经溢满泪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婉潞忙把他放在臂弯里开始哄起来,赵思贤拿起拨浪鼓开始逗他,智哥儿哭了一会,这才抓住婉潞的衣襟,头往婉潞胸前拱一拱,抽噎着睡去。
看见他睡着了,赵思贤才觉得浑身都是汗,婉潞小心地把智哥儿放到床上,回头见赵思贤已把外衫脱了,只穿了中衣坐在那里,还用手不停扇风:"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挺乖的,怎么一哭闹起来这么烦人?"婉潞往外面叫人,让她们舀水来给赵思贤擦一擦。
赵思贤拉住她的胳膊:"还是不要叫了,这汗很快就下去了,你这一叫舀水,还当我们做了什么呢?"婉潞啐他一口,甩手坐回椅子上继续给智哥儿做着棉袄。
赵思贤趴在桌上,用手撑着下巴:"娘子,爹和我说过,让娘这些日子出门应酬的时候带上你,这做了外官比不得在京时候应酬都是长辈们的事。"侯爷想的还真周到,婉潞虽在娘家时候当过几年的家,但一来那时候是孝中,没什么上门的客人,二来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也不好出面应酬的。
在任上的应酬是少不了的,婉潞想到这里,停下针线用手按一按头:"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一年一百二十两的俸禄只够嚼裹,这应酬的银子还要从家里带。"赵思贤这些日子只是跟着侯爷在外面拜客,拜的都是有可能外放地方官的家人,礼物都是侯爷预备好的,还真没想到这茬。
看着婉潞的表情,赵思贤沉吟一下:"这个,那实在不够花的话,就一年多做几个生日好了。"这本是句玩笑话,婉潞也听的弯腰笑了,直起身来打他一下:"好了,我既嫁了你,我的就是你的,我嫁妆里还有三百多两银子,去年的租子也交上来了,加在一起也有千两,到时全带了去。"
话虽然这样说,赵思贤也晓得这些银子不过是权益之计。做州县官的,除了俸禄,不想贪赃枉法的,就是从状纸和每年的皇粮上打主意。每年收的皇粮,按例会收多几成,多出来的和状纸钱就做了全县不拿俸禄的胥史供奉,这些里面自然少不了知县一份。
皇粮总有个定数,就算最贪的官,也不敢多收到三成,状纸就不同了,一张状纸根据告的不等,每张从五分银子到数百两银子都有。
遇到那种打争产官司的,官司打下来,贪心的官员收的银子也足以让那家破家了。赵思贤是世家子弟,自然不会学那种从没见过银子的官的做法,可是侯爷也叮嘱过,如状纸皇粮一例,本就是朝廷用来供养师爷和胥史的,该取的当取,不该拿的一厘也不要拿,这才是为官之道。
官场之上本就难周全,如一味只做清官,不理别事,难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赵思贤也不是那种书读的太多的书呆子,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也晓得些仕途道理,对侯爷的教训一一听了。能为百姓做些实事就好,一味只顾清廉,不为百姓做事,那不如供个庙里的泥胎。
婉潞已经绣好腊梅,正在重新给棉袄里面絮棉花,抬头见赵思贤唇边有笑容,伸手掐他一下:"你是在想什么,这样失魂落魄?"赵思贤搂过妻子,把侯爷的教导说了,婉潞不懂做官,但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也好,只是点头笑笑,接着就道:"不过那银子还是带去,以免万一。"
这是自然,不光是婉潞这里预备了银子,第二日楚夫人又命人把婉潞叫去,从柜子里拿出四个金元宝,推到婉潞身边,那金元宝的金光倒没晃到婉潞的眼,她只是有些迟疑地笑着问:"婆婆,这是?"
楚夫人已经拉着她坐下:"知县官儿的俸禄低,你们在任上总少不了应酬,虽说除了俸禄,还有皇粮和状纸钱可以做些添补,可是万一遇到荒年呢?难道还要你们没银子吃喝不成?这些金子你收在箱子里,也不晓告诉贤哥儿,等没银子的时候再拿出来添补,只说是你给的,别说是我拿的。"
婉潞急忙起身行礼下去:"媳妇谢过婆婆。"楚夫人忙把她拉起来:"你远离京城,帮我照顾贤哥儿,我还没谢过你呢,你怎么就谢起我来了。"婉潞又笑了:"照顾爷本是媳妇分内事,那能由婆婆说个谢字?"
楚夫人拉着她的手,感慨道:"原本我也这样以为,只是这媳妇多了,自然就品出你的好处来了。"这话对婉潞是极大的夸奖了,婉潞又谦虚一两句,楚夫人这才让她把金子收好,再收拾一下,跟自己出门拜客。
这拜的客不外就是京城里往来的那几家,婉潞跟着楚夫人跑了几日,和吴妈妈说的一一对应,那些应酬之事也算烂熟于心。楚夫人又和婉潞说一些送年礼,送寿礼,结婚生子送的礼的忌讳。
这些事以前婉潞在娘家管家之时也听过,只是平家乡居,后来朱氏又把那些族里不听话的给收拾了一番,这些礼送的也薄些,不似楚夫人在京城送礼,不光根据亲近远疏定出礼物厚薄,还要根据各家喜好送出不同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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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小儿媳 卷一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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