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娇医 卷四 第二十五章

  没想到,易楚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却从来都不说,从来没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视与不屑。
  是不是姐夫也知道了,所以才对她这般冷淡,要将她卖到妓院?
  易齐脑子转得飞快,她不想去庵堂,只能紧紧抓住易楚这根救命稻草,「姐,求求你,我知错了。」
  易楚俯视着她,弯腰从地下捡起一块碎瓷片,狠狠地划向衣襟。
  轻薄的玉生烟料子沿着瓷片的利刃,一寸寸断开。
  「从今而后,你我不再是姐妹。」易楚黯然转身离开。
  冬晴与冬雪远远地站在院子中间,并不敢朝这边窥视。
  易楚吸口气,尽量使声音变得平静,「把屋子收拾一下……要是二姑娘实在不想活,就由着她,只别让她偷跑出去。」
  两人讶异地对视一眼,齐齐答应了一声。
  易楚回到正屋,杜仲并不在,也不知怒气冲冲地跑到哪里去了。
  易楚寻了家常旧衣出来,将身上的衣衫换下。
  百两银子的罗裙,才只穿了一天。
  易楚心里苦涩得要命,面上却露出浅淡的笑容。
  夕阳渐渐西沉,天空笼上一层鸽灰的暮色,远近人家次第亮起灯火,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杜仲没有回来。
  饭凉了温,温了又凉,杜仲仍是没有回来……
  易楚等得心焦,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强忍着喝了半碗粥,再也吃不下。
  闷闷地坐在大炕上,想做点针线,可一朵桃花瓣绣了拆,拆了绣,总是不成样子。
  索性叫了冬雨过来研墨,又挑亮烛芯,铺开一张宣纸,翻开本医书,一页页地抄。
  抄到杜仲那页时,终究忍不住叹口气,觉得满心的委屈。
  易齐的所作所为再怎么不堪,可终究是个年轻女子,与她有十几年的情分在,怎可能卖到那种烟花之地?
  而且,他根本不听她解释,就那样负气离开,连句话都不留。
  还差点累她摔倒。
  夫妻便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合就负气出走吗?
  越等待越是心凉。
  直到三更时分,杜仲才冷着脸回来,浑身都是灰尘,似是赶了许久的路。
  易楚下炕趿拉了鞋子,问道:「你吃过饭没有,下碗面吃吧?」
  杜仲淡淡地答了句,「好。」
  易楚便看向冬雨,「让冬云煮碗素汤面,爷不吃芫荽,放点葱花就好。」
  冬雨应声出去。
  易楚又去净房往铜盆里倒了清水,对杜仲道:「热出一身汗,去洗把脸吧。」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亲自服侍他。
  杜仲洗过脸再出来,易楚已经上了床,绡纱帐帘低低垂着,隔绝了他的视线……
  易楚是真的累了。
  早上寅初就起床,在皇宫里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惟恐行差踏错惹来大祸,回到家又应付易齐的哭闹。
  熬到这会,身体累,心里更累。
  疲惫的时候,她常做的就是什么都不想,只饱饱地睡上一觉,等待崭新的开始。
  一夜无梦,第二天易楚起了个大早。
  外间大炕的炕桌上放着一碗早就坨掉的面,显然昨天杜仲并没有吃。
  冬雨等在外面,听到动静走进来。
  易楚轻声问:「爷醒了吗,昨儿怎么没吃饭?」
  冬雨怯生生地说:「老爷一早就出门了……昨天我端了面进来,老爷就让我退下去了。」
  说退下还是好听的。
  事实上,她是被杜仲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把碗放到炕桌上,就忙不迭地出去了,惟恐晚一步就会惹得杜仲发火。
  看到西厢房垮掉的桌子就知道,这位爷发起火来是如何可怕。
  又是不告而别。
  易楚苦笑着叹口气,指指面碗,「倒了吧,到厨房给我盛碗粥就行,别的吃不下。」
  冬雨同情地看了她两眼,端了一大碗黑米熬的红枣粥,还有两碟小菜,温声劝道:「太太昨儿就用得少,郑三嫂特意用红油拌了笋丝。」
  易楚笑一笑,努力把饭吃了个一干二净。
  吃过罢饭,易楚叫了冬晴过来,「二姑娘那边,让冬雪跟郑三嫂看着,你跟我出去办点事。」
  冬晴痛快地答应,「好。」
  临出门时,易楚交代冬雨,「如果老爷问起就说我去晓望街一趟。」要是他不问,那就算了。
  易楚确实到了晓望街,却没回家,而是到街口的车马行要了一辆车。
  车马行掌柜也是熟识的,知道易楚要出城,特地找了个憨厚老成的车夫。
  车夫对西郊并不太熟,一路打听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落梅庵。
  落梅庵坐落在千梅山的半山腰。
  车夫在山脚树荫下等,易楚则跟冬晴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
  千梅山是因山脚遍植梅树而得名,此时正值盛夏,虽无千树梅花竞相绽放的胜景,但放眼望去梅枝虬结,枝叶繁茂,另有易趣。
  落梅庵不大,连主持带女尼不超过二十人,都是身着粗布缁衣,戴皂色软帽。还有三四位俗家女子,穿着打扮跟女尼一样,不同的只是束着发,不曾戴软帽,举止行为端庄稳重,并不见轻佻之态。
  易楚跟主持说了来意。
  主持笑得很和善,「施主放心,但凡在我们这里修行过的姑娘小姐,再回府指定跟以前不同,要多规矩就有多规矩……至于吃穿,跟我们相同,并不亏待她们,但要想吃得跟在府里一样,却是不能……每天卯初起身做早课,吃过早饭到田地里转一圈,中午有午休,休息完各自在房间里抄经,针线活不用她们做,剪子、刀什么的一概碰不着……每月花费一两半银子,此外施主要想添香油,则各凭心意。」
  易楚侧眼瞧着一个个神情木讷的女子,虽觉不妥,却也是无可奈何。
  落梅庵比起京里的庵堂清静得多,不怕被人瞧见,又在半山腰远离大路,即便有人逃出去,找不到车马,也走不远。
  想了想,掏出张二十两的银票,「先住一年,余下的在菩萨面前上两柱香。」
  主持笑眯眯地接过来塞进怀里,「府上的小姐哪天过来,贫尼也好准备衣着房间。」
  易楚顿一顿,沉声道:「再过三天,三天后把人送来。」
  主持答道:「好,贫尼知道了……施主只将人送来即可,衣着被褥妆奁首饰一概不需要,庵里都备着。」
  易楚点点头。
  恰逢饭时,易楚跟冬晴留在庵堂里用斋。
  米是粳米掺杂了糙米,不如家里的米好吃,可也能入口。
  菜倒是新鲜,只是没油少盐的,滋味很寡淡。
  还有一道汤,上面浮着蛋花还有几丝油星,尝着像是豆油,有股腥气,不如麻油香。
  易楚重重地叹了口气。
  冬晴却吃得很香甜,「这就不错了,我爹刚过世那两年,我家吃得还不如这个,每天都喝野菜粥,到了冬天没有野菜,粥里有几粒米都能数得清楚。」
  易楚心里明白,可莫名地就是觉得有些伤感。
  等下山找到车夫,再赶回白米斜街,已接近黄昏时分。
  郑三嫂已在准备做饭,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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