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的两人,一个是自己尊敬依赖的父亲,一个是自己心仪仰慕的男人。
父亲显然已经极度失望,脸色灰败,神情颓废。
而辛大人,那个威严尊贵如天神般的人物跪在地上,衣襟上沾着茶叶,看上去那样的狼藉与落魄。
两个都是她放在心坎里,奉为至亲的人。
易楚左右为难,泪水哗哗地顺着脸颊淌,可又不敢哭出声来,低着头碎步挪到门口。
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又听到医馆传来瓷器落地的「当啷」声,易楚的心像是被冰水浸过似的,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愣愣地站在风地里,许久没有动……
易楚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窗户纸泛着莹白,天光已经大亮。而她,竟是合衣躺在床上。
关于昨晚,易楚记忆仍停留在她站在东厢房门口,听到医馆传来茶盅落地的「当啷」声。至于怎么进了屋子,怎么上了床,全无印象。
易齐进了门,娇声抱怨,「爹还没起床,姐也起这么晚,谁做饭啊?」
难道你不能做?
易楚忍不住想反驳。
家中早饭甚是简单,通常就是稀粥加咸菜。易齐长这么大,竟连稀粥都不会熬?
火气「突突」地从心头窜上来,顶得脑子晕沉沉得疼。
易楚深吸口气将怒火压下来,强撑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厨房。
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易楚懒怠再生火淘米,取出一把铜钱塞进易齐,「到外面买几只包子吧,爹喜欢吃萝卜肉馅的,我随便,别忘了再给爹带一碗咸豆浆。」
易齐本不想去,可看到易楚脸色不好,很不情愿地取了只大海碗,拎着篮子走出去。
不多时,便将包子买了回来。
易楚去敲正房的门,没人应。稍等了片刻再敲,仍是没人回答。
父亲一向醒得早,睡觉也浅,不会听不见。
易楚疑惑地推了推门,好在门没有落闩,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易郎中仰面躺在床上,似是正睡着,看上去并无异色。
易楚松口气,踮着脚尖上前,将耷拉在床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无意中碰到易郎中的手,感觉到超乎寻常的热度。
易楚心头一跳,抬手搭上易郎中的脉搏,试了试脉息。
果然是发热。
发热分为外感与内伤两类。外感是因感受六淫之邪以及疫气所致,内伤则是由于饮食劳倦或者七情变化导致气血虚衰而引起的。
易郎中无疑是盛怒之下,急火攻心,以致于外邪侵表。
易楚心里涌起深深的内疚,父亲性情温和,极少发怒,再加上饮食有度作息规律,身体一向康健。
这次,若不是因她,父亲决不会病倒。
走出门外,易楚吩咐易齐,「爹病了,你伺候着爹用些饭,我去煎药。」
「噢,」易齐答应声,端着托盘进了正房。
易楚快步走近医馆。
医馆里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茶壶的碎瓷片,茶盅一只在地当间,一只滚在桌子底下。
辛大人的斗篷也在,上面明显一块茶渍,还有几根干枯的茶叶。
易楚又无心顾及这些,先照着医书上的方子配好药,然后捅开药炉生了火。
趁着水没开,易楚将碎瓷片扫到簸箕里,又捡起茶盅。茶盅一只完好无缺,另一只却裂了道缝已经不能用了。
索性,将两只都扔了。
目光触及那件斗篷,易楚酸涩不已,轻轻捡起来,抖落上面的茶叶。斗篷是玄色缎面灰鼠皮的里子,皮毛很好,摸上去温暖顺滑,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又有隐约的艾草香味传来。
易楚忍不住将脸贴在斗篷上,泪水霎时溢满了眼眶。
她很清楚,父亲若是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定然会生气,会训斥她。却没料到,父亲竟然发那么大脾气。
长这么大,父亲从不曾厉色对她,更别提动手掌掴她。
也是头一次,她看到父亲竟失控到抓起东西打人。
想起辛大人满脸水渍地跪在地上,衣襟上沾着茶叶,那样的狼狈,易楚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堵得难受。
又想起父亲病倒在床上,心头愈加沉重。
这一次,她与辛大人的缘分真的尽了。
父亲辛辛苦苦养育她长大,她不可能再忤逆父亲累父亲病倒。
嫁给辛大人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出家当姑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嫁到荣家,不让父亲再度蒙羞。
之前与辛大人的种种,就当做是场梦,梦境再美,她也要醒来。
易楚止了泪,小心地看着火候熬完药,端到正房。
易郎中仍睡着,旁边托盘里的包子跟豆浆都不曾动过,易齐却不在。
易楚上前推推父亲,「爹,爹,醒醒喝了药吧。」
易郎中缓缓睁开眼,看到易楚,眸光转冷,复又阖上。
易楚咬咬下唇,轻声道:「爹有些气虚发热,我去熬了药,爹趁热喝了吧。」
易郎中干脆转过身去,明摆着是不想看到她。
易楚心如刀绞,曲膝跪在床前,「女儿不孝惹爹动怒,纵使女儿有千错万错,还请爹保重身体……否则女儿万死不辞其咎。」
好半天,易郎中才冷冷地开口,「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爹说过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
「不是,」易楚急急分辩,「女儿一直记着爹的教导,以前都是女儿的错,女儿绝不敢再犯,请爹信女儿这次。」
易郎中回过头,问道:「你保证再不见那个姓辛的?」
易楚连声答应,「女儿发誓,再不会见辛大人。若违誓言,天打五雷轰。」
易郎中着意地盯着易楚看了两眼,语气仍是冷淡,「药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是,」易楚恭谨地起身,「要不我去熬点羊肉粥,热热的喝上两碗?」
「不用。」易郎中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又闭上眼睛。
易楚没办法,默默地走出门外。
易齐站在院子里,问道:「爹吃了吗?」
易楚黯然摇头。
「刚才我叫爹醒来,爹看到我很不高兴的样子,把我赶出来了。」易齐小声嘟哝着,「爹没事吧?」
「没事,生病的人难免心情不好。」
「我觉得爹是不想理我,」易齐不太相信,忽而问道:「你们怎么今天都起晚了?」
易楚支吾道:「我昨儿下午睡了一觉走了困,夜里反而睡不着了……爹兴许看书看迟了。」
「我倒是睡得好,一觉到天亮,从来没这么沉过。不过睡多了也不好,头晕晕乎乎的。」易齐烦恼地拍了拍头。
易楚倒是一愣,按理说,昨天夜里那么大动静,易齐应该早就听到了,难为她竟能忍着不过去看看。
莫不是点了安息香?
是辛大人点的吧?
不想让易齐知道他的身份。
易楚正思量着,忽听正屋「嗵」一声响,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人急忙跑过去,只见易郎中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像是灶坑里的炉灰。
「怎么了爹?」易楚柔声问道。
易郎中爱答不理地回答,「没事,你们出去。」
易楚与易齐面面相觑,无奈地退了出去。
易齐不解地说:「爹到底怎么了,谁也没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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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二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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