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和,他的身影还是像以前那样挺直,让她感觉到温暖和踏实。
易楚凝望着父亲,觉得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想抱他又不好意思抱,最后只扯着他的衣袖,娇声道,「爹不许再吃酒。」
「好,爹不吃酒,」易郎中尴尬地笑笑,伸手摸了摸易楚的发髻。
「那我做饭去了,」易楚朝厨房走了两步,又叫住父亲,「爹,杜公子又是来下棋的吗?」
易郎中温声回答,「临到年根,面馆里也没什么生意,正好闲着就来坐坐,不一定非得下棋,怎么了?」
易楚摇头,「没事,随便问问,就觉得爹跟他好像很合得来。」
易郎中想一想,点头表示同意,「是挺合得来,难得一个生意人身上却没有市侩气息……而且杜公子去过许多地方,见识颇广,跟他交谈获益颇多。」
易楚笑笑,又问道:「要不要沏茶过去?」
「好,就沏杜公子带来的茶。」
易楚在厨房洗了把脸,又就着冷水将眼角拍了几下,感觉眼睛不像适才那般涩胀,才端起沏好的茶进了医馆。
两人果然没有下棋,辛大人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易郎中则在旁边频频点头。
「……李冰以火凿石,打通玉垒山的地方,叫宝瓶口,此处修了分水堰,西边的是外江,沿着岷江河顺流而下,东边这条是内江,流进宝瓶口……」
听到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易楚感觉辛大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了几息,她没有回视过去,也没有出声招呼,只木木地给两人倒满茶就转身离开。
辛大人的心不由地乱了。
他看得清楚,易楚的眼睛有点红,许是哭过了。
气性还真大。
他不过说了两句气话,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她还在赌气。要不,按照平常的性子,总会点个头,招呼一声或者福一福。
可今天,板着个脸,就跟没看见自己似的。
辛大人自嘲地笑笑,她现在是真的不怕自己了,敢甩脸子,还敢目中无人了。
而自己,就为了怕她生气,眼巴巴地跟过来……
易郎中正等着下文,见辛大人有些恍惚,不由地问:「有什么不对?」
辛大人连忙回过神继续解释,「……内江窄而深,外江宽而浅,秋冬季节,水位低,江水大都流进河床低的内江,春夏季节,洪水来临,江水就从水面宽的外江过……」
易郎中略思索,已明白其中道理,拊掌叫好,「此法甚妙,李冰父子历来为百姓称道确实实至名归,如果有机会能亲眼看看就好了,可惜四川路途遥远……」
辛大人笑道:「这有何难,等过上三五年,我陪先生走一趟,可以从河北真定转向大名府,然后在开封府逗留几日,转而向西,或者向南到太原府……」
易郎中闻言,顿时心生向往,「三五年后,阿楚跟阿齐都已成亲,我也没了牵挂,正好跟子溪一同领略领略万晋朝的大好河山。」
辛大人胸有成竹地笑……
易楚做好饭,摆到饭厅后,再没有露面。
辛大人心中藏了许多的话就是没机会开口,情绪很有些低落,吃起饭来也没什么滋味。加上易郎中应允易楚不吃酒,两人只就着饭菜匆匆吃完了。
送走辛大人,易郎中到东厢房找易楚,「适才怎么了?」
易楚正对着瓷缸里的金鱼发呆,闻言知道并没有瞒过父亲,便将与易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我说的也太过了,不该是那样的态度。」
易郎中并无异色,只道:「也好,阿齐有她的想法,总是这样争执,以后没准还会成了仇人。现在分开,还能保持着原本的情分。」
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易楚想想也是,这几个月来,两人也不知吵过多少回了,虽然面上还能过得去,可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易郎中知道了易楚难过的缘由,也放下大半心,因见屋里摆着的绣花样子,便道:「夜里做针线别太晚,免得伤了眼,实在赶不及,有些不甚重要的物件就到喜铺里订,这几天,看你睡得比往常晚。」
易楚赧然,这两天她是为辛大人赶制中衣才熬了夜,也不知仓促做好的衣服是不是合身?可想起辛大人说得那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又是气不忿。
自己到底那点表现出着急出嫁了?
不免又想起荣大婶的话,易楚看一眼父亲,吱吱唔唔地开口,「爹,女儿斗胆,能不能问爹件事?」
看起来很难启齿的样子。
易郎中很意外,猜不出易楚还有什么为难事,温和地说:「什么事?」
易楚鼓足勇气,低声道:「过了明年,家里就只剩下爹了,不如爹再找个伴儿,也好照顾您……没准,还能有个弟弟也好继承家业。」
原来是这事!
向来只有儿女反对爹娘续弦或者再蘸,难为她能想得开。
易郎中思量片刻,才慎重地开口,「要是你没定亲,爹或许会考虑考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等你出嫁了,爹想四处走走,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至于家业……」
易郎中自然不好说荣家答应过,若易楚能够生育二子,便将小的那个冠易姓。
易楚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如果易楚没定亲的话,父亲想续弦来操持易楚的亲事。
因为女子主要围绕着内宅生活,婆母的品性以及妯娌、小姑的性情对于新媳妇的日子是否顺心非常重要。
家里有女眷就能四处打探一下相亲对象家里的情况。
就好像易楚定的这门亲事,易郎中只知道荣家家境殷实,荣大婶是个很热心的良善人。至于其他,易郎中一个大男人不方便打听别人家的女眷。
易楚当然更不好意思自己去打听。
眼下,易楚已经定了亲,易郎中自认完全没有再娶的必要。
过了小年,年味愈发浓郁,京都的空气里洋溢着炖肉的香气,以及烘炒干果的香味。
这几日易楚忙得不可开交,先是除尘,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将鸡鸭鱼肉等该宰得宰,该杀得杀,拾掇利索了,挂在窗户旁,等着过年吃。
因白天忙得累了,夜里也歇得早,吃过饭就洗洗睡了。
这夜又是如此,易郎中独自在医馆摆棋谱,大门突然开了,极为罕见地走进来一位单身女子。
济世堂自然也接待女病患,但她们大多有相公或者家人陪着。
独自来就诊的女子是少而又少。
易郎中警惕地起身,打量着女子。
女客戴着帷帽,面容被轻纱遮着,影影绰绰地瞧不清眉目,穿一袭月白色绣杏黄连翘花的罗裙,外面披着暗纹织锦缎面银狐里的连帽斗篷。
虽是冬衣遮着,仍然能看出身材的纤秾有致,尤其是一把细腰,行动间如弱柳扶风,袅娜多姿。
女子行至易郎中面前,瞧瞧桌上的棋盘,轻声一笑,「许久没见到先生打谱了,乍一见,恍如昨日,令人怀念。」
说着,掀起帷帽,露出她的面容——肌肤雪白,鼻梁挺直,嘴唇微翘,一双斜长的眼眸微微上挑,轻颦浅笑间风情万种,勾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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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二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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