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郎中把过脉说是秋燥,给她开了平神定气的方子。
易齐却打趣她,「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难不成是思春?」
易楚勉强笑笑,一点该有的羞意都没有。
为什么,亲事明明是自己答应的,却为何这么不快乐?
纵使心里不乐,可该做的事总要做,易楚抽空把及笄礼上要穿的衣衫做好了,用了庙会上买的灯笼锦做了件禙子。
料子的质地很好,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团烟霞笼着,似云似雾,衬着易楚的肤色更显白嫩。
至于底下,易楚没做新裙子,打算用春天做的姜黄色挑线裙子凑合一下就成。
易齐出主意,在裙子上加条襕边,既增加了裙子的长度,而且看上去就像新做的。易齐在衣着装扮上心思很巧。
易楚欣然接受,夜里在医馆陪父亲时,就在旁边绣襕边。
烛火一跳一跳,她的心思也如这烛火,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处。
忽然,门外马蹄声响,急促如落雨,堪堪停在医馆门口。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闯进来三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三人一式一样的黑色锦衣,所不同的为首那人锦衣上缀着密密的金线,脸上戴着只张银色面具。
面具在烛光的辉映下,光芒四射。
易楚手一抖,针刺破食指,沁出一丝血珠,染红了才绣好的海棠花……
易郎中起身,温和地问:「诸位大人有何贵干?」
辛大人目光凌厉,冷冷地说:「上次治小儿心疾的药丸,再配些。」
易郎中稍思索,婉拒了,「药丸不是随便配的,得先把过脉才行。此次据上次已有三月之久,那孩童吃了三个月的药丸,脉相定有所改变,需得重新配制。」
辛大人未出声,长生已开口喝道:「让你配你就配,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不能这样说,治病要讲医理,不能不把脉就开药,这事我做不来,另请高明吧。」易郎中很坚持,回身坐下。
「诏狱的犯人还用得着把脉,大人,咱们换一家,不信找不到开药的大夫。」长生急赤白脸地说。
辛大人不说话,手指轻轻敲着黑木台面。
一下一下,如同敲在易楚心底,说不上疼,却酸!
双眼直直地盯着布料,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来。
思索时,他习惯敲桌子,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
又担心父亲,依着原先的方子配药丸就是,药效不见得最好,可总吃不坏,何必跟这些人较真?
锦衣卫向来是不讲理的,又不知辛大人是不是怀着恨。
手里的线用尽了,易楚回过神来,适才绣得乱无章法,完全不能用。索性将竹绷子放到一边,低声地劝,「爹,上次的方子我收着了,要不还是按照那个方子配?」
易郎中看出她眸中的关切与不安,缓缓摇头,「爹有爹的原则。」
易楚明白,爹平常是最温和的一个人,可在有些地方却很倔强,容不得人劝说。
只这一会,辛大人已做出决定,朝长生使个眼色,「带去诏狱。」
长生不客气地走到易郎中面前,「走!」
「大人……」易楚情不自禁地看向辛大人。
她的眸光清亮透彻,沁着湿意,像是受惊的小鹿,怯生生的满是恳求。
现在知道求他了,早干什么了?不是很胆大吗,还敢躲着自己。
辛大人侧过脸,装作没看见,阔步走出大门。
易郎中却很从容,镇定地将外用的跌打药,内服的常用药,针灸的金针,以及笔墨纸砚悉数装进药箱,转身对易楚道:「放心,爹很快就回来。」
易楚没法放心,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再度听到马蹄声。
是那个叫长生的送了易郎中回来。
易郎中面色苍白,手脚发软,就像站不住似的。
易楚急忙过去扶住,连声问:「爹,爹,你怎么了?」
「我没事,」易郎中坐下,好半天,呼出一口气,「诏狱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辛大人太过狠毒。」
狠毒?
易楚听邻居们说过,锦衣卫诏狱的刑罚花样多得是,有些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可五脏六腑都被打坏了。
爹这般说法,是不是也受了酷刑?
易楚情急,一把攥住易郎中的手腕,搭上脉息。
脉息有些快,可均匀有力,并不是受损之脉象。
易郎中笑道:「我说过没事,你帮我沏杯酽茶,我写方子。」说着,挽起袖子研墨。
易楚很快捧了茶来,接过易郎中手里的墨锭,「那孩子怎么样了?」
「很不好,」易郎中面色沉了沉,「几乎无法进食,每日只用点汤水。本就有疾在身,又不得好好调理,最多只能活到年底。」
易楚黯然,隐约记起那个蓝布包裹里的孩子,有只挺直的鼻梁,看上去很清秀,没想到老天对他这么不公。
易郎中写写改改斟酌了好半天才定下方子。
易楚见上面人参去掉又写上,如此三四遍,最后还是加上了,疑惑地问:「爹是担心那孩子虚不受补,为何不换上高丽参?」
易郎中解释,「只怕要靠人参吊着命,高丽参药性不够,可人参药性过猛,确实两难……还是老话,尽人事听天命吧。」又嘱咐她,「药丸不急,三天后才过来取,今日晚了,明日再配不迟。」
易楚应着,将医馆收拾整齐,回了西厢房。
屋子里有淡淡的艾草香味。
易楚迟疑下,朝着罗汉榻望过去,那里有个朦朦胧胧的黑影。
是夜,无星无月,屋里暗沉沉地。
易楚两眼一抹黑,只能依仗对房间的熟悉,试探着往前走,冷不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艾草香味骤然变得浓郁。
易楚甩开他的手,站定身子,学着他的语气,冷冷地问:「你把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看他对诏狱很好奇,请他到审讯室坐了会。」辛大人淡淡地说。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易郎中替赵七把完脉,脸上流露出的悲悯与怜惜让辛大人莫名地恼怒,冲动之下,就将人带到了审讯室。
当时审的是扬州知府方植,一刻钟换了四种刑罚。
直到他看到易郎中的身子摇摇欲坠,才让人送了回去。
「你爹比我想象中强……长生第一次看刑审,吐了三天,我自己也恶心的一整天没吃饭……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易楚气极,本想扬手给他一耳光,可听到最后,手慢慢地松开了。
辛大人看到她的举动,叹口气,低声问:「你是可怜我,还是怕我?」
易楚一愣,他可怜吗?
不能否认,适才他说见多了就习惯了,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触动,可更多的,还是怕。
她怕那种被扼住喉咙,几乎无法呼吸的感觉。
从心里害怕。
易楚不自主地哆嗦了下,泪水极快地涌上来,盈满了眼眶,「很怕。」
辛大人凝视着她,看到她水雾氤氲的眸子,心里颤了颤,放缓了声音,又问:「那你……想没想过我?」
易楚没法回答,泪水顺着脸颊「哗」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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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一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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