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庙里有来了新人,是个七八岁的漂亮男孩,不知老金从哪里拐回来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断他的腿,便将他绑了关在屋里。也不晓得那小男孩是怎么折腾的,竟然偷偷摸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贺均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将他打死,尔后又将尸体扔进了护城河里。从那一天起,贺均平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红,耳畔是那孩子绝望而痛苦的惨叫,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梦见那个被无情虐杀的人是他自己,于是冷汗淋淋地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半个月后的某个晚上,贺均平用一块瓷片割破了三爷和老金的喉咙,尔后仓惶逃去了益州,从此之后的许多年,便一直混迹在益州街头……
「平哥儿,平哥儿——」贺均平茫然地睁开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燕王世子,一脸防备与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愣,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问:「你做噩梦了?出了一身的汗——」
贺均平伸手摸了摸额头,满手的潮湿。
「梦到什么了?方才在帐篷外头就听见你大喊大叫的,可吓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啰啰嗦嗦地继续唠叨,「你是不是梦到云妹妹了?哎呀这样可不行,你才出来几天,咱们连燕地都还没出呢……」
「阿云——」贺均平喃喃地唤了一声,心里头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刚才的那个梦里,完全没有琸云的影子。他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虽然只是梦,可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好像这样的事情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一般。
他的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关心地凑上前去问:「平哥儿你怎么了?」
贺均平却仿佛被他吓到了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一脸狐疑地盯着他,问:「平哥儿,你怎么了?」
「出去——」贺均平直直地盯着他,声音阴沉而冷漠,「出去——」他又说了一句,脸上不带一丝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终于一转身,飞快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远了,贺均平这才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吁了一口气,「砰——」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这只是一个开头,之后的很多天,贺均平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所困扰,他的梦里终于如他所愿渐渐出现了琸云的影子,只是,那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梦境。
贺均平觉得自己好像快疯了,他没有办法静下来心来仔细想一想,脾气越来越暴躁,不敢入睡,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可怕的梦魇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侵蚀。于是他把所有的精神全都放在了战场上,仿佛只有耗费掉所有的精力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才能把那些可怕的梦魇驱逐出他的脑子。
贺均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他以为那是梦,直到他在营中遇到了投奔的孟云……
诏安牧场的主人,他梦里被赐婚的妻子孟云,当梦中的那个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时,贺均平觉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还能说是很聪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云出现,他才惊觉其实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上辈子是一场噩梦,而这一次他的人生从遇到琸云就有了巨大的转折。他过得很好,很快乐,甚至还有彼此深爱的人,他不想沉溺在过去可怕而痛苦的回忆中,但有些东西却像水银一般无孔不入,逼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变得敏感而暴躁,对谁都不假辞色,就好像上辈子那个阴沉的贺均平附上了他是身,这简直太可怕了。
直到这一天他巡逻回来时,燕王世子跟他说「阿云来了——」他才终于解脱了。
琸云这些年来是怎么想的,她对陆锋的心意又如何,这些贺均平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幸好他上辈子死在她的手里,所以这辈子,她要用一生来还。
对于攻城来说,今晚实在是个月黑风高的好天气。
除了琸云和燕王世子外,贺均平另在手下挑了二十个精兵,这才是此次行动中的主力。虽说琸云身手不凡,但贺均平到底不想让她冒险,而燕王世子——他显然是个需要被照顾和保护的人,所以,当舒明和陈青松几个嚷嚷着也要跟过去时,被贺均平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靠大吼大叫来服众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已足够让众人战战兢兢。
一群人在营帐后集合,直到二更,贺均平才朝众人作了个手势,大家伙儿便猫着腰飞快地隐匿在黑暗中。
对于琸云来说,攻城虽然是头一回,但类似的事情干过不少,上辈子她还领着兄弟们去偷袭过匈奴人的营帐,相比起这小小的同安来说,匈奴人可要彪悍多了,有一回他们跑得慢了,被一支匈奴队伍追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舒明带了人来增援,她险些就把命丢在了塞外。想起这些旧事,琸云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墙脚下,尔后又飞快地散开,燕王世子也抬脚欲走,被琸云一把拽住,小声道:「你跟在我身后。」
「啊?」燕王世子的脑袋像蜻蜓似的左顾右盼,一脸焦躁,「那你怎么不走了?」
贺均平沉声道:「我们上去,阿云你看着世子爷莫要走开。一会儿我们得了手便下来开城门。」
燕王世子听到这里立刻就急了,小声道:「贺将军你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跟过来一回,你就让我眼睁睁地守着下头看着你们打架?好歹也让我上去杀一回敌人。」
贺均平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问:「你爬得上城楼吗?」
燕王世子顿时噎住,不甘心地抬头朝城楼仔细看了几眼,小声喃喃道:「说不定能爬上去呢。」这话说得到底有些心虚,声音里没有一丝底气。
贺均平又冷笑,「万一你要爬不上去,我岂不是还得回头来拉你,惊动了城楼上的守卫怎么办?死了人怎么办?」
燕王世子便再也不说话了。琸云小声出来打圆场,朝贺均平使了个眼色,柔声道:「你们上去吧,我和世子爷就在城门口守着,一会儿城门开了再杀进去。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第一批杀进城到底人呢。」无论如何,这功劳是妥妥地跑不掉。
燕王世子没辙了,默默地蹲到琸云身后去。贺均平也懒得搭理他,悄悄伸手捏了捏琸云的手掌,柔声道了句「小心点」,尔后便朝身边的两个士兵点点头,三人拿出背包里的绳索轻悄悄地往楼上一甩,使劲儿拉了拉,确定无恙了,便犹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城楼。
燕王世子仰着脑袋看着他们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城楼上方,早已目瞪口呆。
「怎么样?」琸云笑着道:「世子爷可有这样的本事?」
燕王世子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哼」道:「我跟他们比这个做什么,云妹妹你也晓得,我这个人脑子比较好使。人太聪明了,学别的东西自然就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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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儿从良 下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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