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起的一豆火光使云烈才睁到一半的眼立刻又闭上了,熊孝义心中一慌,探手就去摇他,「既都醒了,就先别睡啊!」
云烈似是缓了缓,再度徐徐睁眼,这一回的目光竟比方才更清明些了。
「你想喝水不?想吃东西不?脑子还清楚不?」熊孝义欣喜又紧张地搓搓熊掌。
「闭嘴,」云烈的嗓音有些干哑,粗粗粝粝的,「我昏睡多久了?」
「十来天了吧,」熊孝义宽慰道,「善后的事我都办完了,战报也发回京了,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云烈虚弱地点了点头,「你去准备,天一亮就启程回京。」
熊孝义大惊:「你这才醒转,怎么的也将养个两三日再动身吧?不然舟车劳顿的一颠簸,只怕没事都变有事了。」
「不行,必须立刻启程。」
「什么事就急这三两日?」熊孝义大为不满。
「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云烈沉重地闭了眼,幽幽吐出一口心有余悸的浊气。
他梦到罗翠微身边站着一个胖呼呼白绵绵的小姑娘,牵着罗翠微的衣角,指着他问——
母亲,这位叔叔是谁呀?
太可怕了!恐怖如斯!
他必须赶紧回去!
必须!
马不停蹄地回去!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
过了六月十一的大暑之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虽说自六月初六起,少府就时常派属官来昭王府与罗翠微商议大婚礼礼的筹备,且初五那日高展也说了「临川大捷,昭王无恙」这样的消息——
可这些都无法消弭罗翠微心头那股没由来的不安。
最叫她难受的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即算她再不懂军政事务,也知临川的消息事关军情,既然朝堂上将那些消息压着未大张旗鼓,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与考量,若她再要往深了打听,闹不好要给云烈惹来事端。
于是她只能将不安与揣测强压在心头,白日里总端着从容沉静的笑脸,与少府属官议事,与陈叔一道安排打点昭王府大小事宜,让自己忙到不可开交。
惟有入夜后将寝殿内所有的灯火全灭,独自在幽寂的黑暗中辗转反侧时,她才敢将心中那些脆弱与惊惶摆在脸上。
这大约是她长到这么大以来,最无助的一段时光。
好在,她将沉重心事藏得很好,没让旁人窥见,只有月亮知道。
六月十六这日,罗翠微实在有些挨不住心中的重压,索性回了一趟罗家大宅,在主院与父亲罗淮闲话大半日。
她的父亲有伤在身,她当然不敢惊动他再为自己操心,只能捡些无关痛痒的好事来讲,又说说罗风鸣从南边带回来的消息,谈谈罗翠贞的学业与前途。
如此这般,大半日过去后,她心中那股郁窒竟被纾解不少。
酉时,她陪着吃了一顿药膳当做晚饭后,便就回了昭王府。
到昭王府才也不过才戌时,可许是药膳里添了些宁神药材的缘故,又加之她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身体早已疲乏至极,此刻便有些懵懵然的困倦睡意涌起。
于是她向陈总管交代两句后,便独自穿过正殿往内行去,打算早早沐浴上榻。
经过中殿庭院时,她的脚步渐渐迟滞,最后就在庭中小花园前止住了脚步,愣愣怔怔地看着庭中景致。
自打三月下旬她将罗家的事忙过了,便着手开始陆续规整昭王府的里里外外,如今这中殿庭院,与年前她初次登门时所见已全然不同。
简直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就连细部到庭中的碎石小径,她都找工匠来重新铺过,在原先的朴拙舒朗中又多了几许匠心巧思。
径旁的花木也在四月里被她添了两排西府海棠,树态峭立,笔直亭亭;后头栽了浓绿针叶树做衬景,花开时尤觉夺目。
寻常品种的海棠花无香味,唯有这西府海棠不单花姿明媚,还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
其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
四月里这些西府海棠被移栽到昭王府时,正当其花期最盛,繁茂似锦,足可以朝日争辉。
那时她还暗笑,待她心爱的儿郎归来时,也不知能不能看懂这其中雅趣。
可惜此刻已是盛夏,枝头的繁花早已渐歇了声势。
而她心爱的儿郎,还不知是否平安踏上了归途。
罗翠微伫立在庭院中,眼底有潋滟水光渐起。
盛夏日头长,戌时还未尽黑,天幕呈现出一种清贵持敛的沉灰之色。
从前,她那醉心于绘制雕版画的小姑姑罗碧波曾告诉她,这样的颜色,该叫做「相思灰」。
那时她还笑言,「得是多矫情的眼睛,才能从这灰色里看出相思来」。
可此时她立在落花与日影之下,于睡意渐浓的昏昏然中,竟就突然懂得了那份柔软的矫情。
苍茫黄昏时,孑然孤影处,极目所见,便就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亥时人定,十六之夜的月色皎皎如水。
想是那药膳中宁神药材的功劳,罗翠微自正戌时躺下后,竟香甜无梦地睡了足有一个半时辰。
这已是近半月来睡得最好的一回了。
她无声地打了个呵欠,慵慵懒懒翻身朝外侧卧。
无意地纤臂一展,竟像是打到了什么,接着便是一声困倦中带着吃痛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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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钱拐醋王爷 卷二 V第二十五章[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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