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沉默不语,握着书卷的手发紧。当年被掳去金国的女子有数千之多,这其中有机会受教育的,无非是那些嫔妃公主和郡主,也有数百人之众。但至今还活着的,恐怕寥寥无几。他也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肯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以身侍敌是何等的屈辱,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岚岚,我出去一趟,大概很晚回来,不要等我。」顾行简摸着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本想她怀孕了,抽空多陪陪她,却总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初岚握着他的手道:「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行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出去了。夏初岚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因为他身上要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成州的府衙还在掌灯,谢方吟坐在书桌后面整理文书,想起派去完颜亮那里的人带回来的话,握笔的手越发用力。要他去金国做官是不可能的,他可是汉人,怎么可能去金国做下等人?他之所以跟完颜亮合作,不过是看中了完颜亮的手腕。
作为布衣平民,在朝中毫无背景,又没有顾行简那样的心机手段,不走些旁门左道,如何能够获得晋升的机会?
但完颜亮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谢方吟正想着,衙役跑进来禀报道:「大人,吴将军来了。」
谢方吟连忙搁笔,人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全副盔甲的吴璘走进来了。吴璘让堂上的人都退出去,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谢方吟。
吴璘也不说话,谢方吟只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统兵千万,纵横沙场的老将,那种威势不容小觑。而且吴璘在利州路的权势,比谢方吟这个小小的成州知州要大上许多。
不久前,吴璘听顾行简说谢方吟私底下跟金人勾结,恨不得将这厮立刻抓起来,严刑逼供。但他上回大张旗鼓,已经惊动了完颜亮,这次不能再鲁莽行事。而且顾行简要他来拖住谢方吟,他也得稳住阵脚。
「我问你,今年的赋粮收得如何了?」
谢方吟没料到吴璘是为这件事而来,心里松了口气,随即说道:「将军放心,各地的赋粮已经陆续送来了,今年丰收,粮食充足,等下官清点完毕,会着人送到兴元府去的。」
吴璘斜睨着他,想到这狗东西人长得斯文老实,却给金国卖命,连声音都冷凝了几分:「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
谢方吟总觉得今日的吴璘与往常不太一样,寒如冰铁。莫非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怀疑归怀疑,他也不敢当面问出来,只听外面的二更鼓响,吴璘还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将军不回去休息吗?」
吴璘喝了口茶说道:「你再陪我坐会儿。」
这下谢方吟觉得不对了。这公堂四周静悄悄的,衙役也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些影卫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角落里,吴璘冷声道:「你别看了,那些人都被清走了。」
谢方吟一惊,声调都变了:「将军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吴璘憋了半天,伸手狠狠一拍茶几,「你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你心里不清楚吗!大宋栽培你为官,你却投靠敌国,替完颜亮那狗贼卖命!」
他声若洪钟,气势如虹。谢方吟双腿发软,但很快镇定下来,挺直腰板说道:「不知将军从何处听了谗言,又是何人想污蔑下官?下官自出任成州知州以来,虽无大的功绩,但也一直兢兢业业,绝不容别人如此泼脏水!」
「谢大人倒是振振有词。」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顾行简负手走进来,他穿着深色的鹤氅,身上沾染着夜露的寒气,表情冷峻。他身后,崇明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眼泪花还挂在眼角,进来之后,立刻躲避着谢方吟的目光。
「你……」谢方吟表情惊愕,说不出话来。这个人怎么还在成州!顾行简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后退几步,转身想跑,却被崇明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谢方吟挣扎道。
顾行简不理他,只对吴璘说道:「辛苦将军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劳您出去等候。」
吴璘知道顾行简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之所以让他回避,恐怕也是不想让他看见那些手段。吴璘嫌恶地看了谢方吟一眼,就转身走出去了。
顾行简走到谢方吟面前,淡淡道:「谢方吟,我执掌中书多年,要查你的底线易如反掌。这厮在城里的赌坊被我找到,说是欠了不少钱。赌坊的人要剁掉他一只手,被我保下来,他便什么都招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人原是金人抢了宋人平民女子后生下来的孩子,虽说在金人家中并不受重视,但精通两国语言,长大后便往来边境做通译。谢方吟就是通过他认识的完颜亮。
谢方吟说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废话!」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挥手让崇明将那个通译押下去,公堂上便只留下他和谢方吟两个。谢方吟还趴在那里不动,月光照在青石的地面上,顾行简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我记得你们那一届省试是由我的老师沈冲出的题目,内容是: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的?」
谢方吟微微抬起头看他,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二十多年了,很多事他都忘了,独独没有忘记那场省试过后,沈大人特意见了他,说他答得好,要他以后为官别忘了初心。他趴在那儿,眼眶微热,一言不发。
顾行简道:「你若不说,我也有很多方法迫你开口。我从前在大理寺的时候,一天曾撬开过十几个犯人的嘴巴。但若是你在家中的老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此等事,会心痛吧?」
谢方吟一惊,连忙说道:「我没有卖国!我只是掩护完颜亮入境,他说不会做对大宋不利之事!我自入官场,一直兢兢业业,但从未有晋升的机会,我只是在为自己争!」
顾行简微微低下头,盯着谢方吟的眼睛:「想争,你可以用心机手段,哪怕卑鄙龌龊,被人唾骂,那也不过是你个人的荣辱。但你通敌卖国,置那些在金国为抗金付出性命的义士,置我万千为国浴血沙场的将士于何地!你该死!」
谢方吟面如死灰,然后爬到顾行简的脚边,扯着他的下摆:「顾相,我求求您,求求您……您杀了我都可以,但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家母。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行简看到四十岁的男人在脚边痛哭失声,缓缓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我要知道完颜亮在何处。」
……
完颜亮在半夜一下惊醒,屋里的灯光昏暗。
刚才他做了个噩梦,梦见完颜宗弼提着大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此刻他满头大汗,只觉得心慌气短。他侧头看了眼睡在身边的赵韶,想起今天侍女跟他禀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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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有喜 卷五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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