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有喜 卷二 第五章

  时策对于这些没有及冠的少年来说,显然比经义更难。经义考的是书中的内容,左右脱不开平日所读的书籍。但时策关于政治,可能还涉及到律法,赋税还有赈灾等等方面,选题十分宽泛。大家因为惴惴不安,话都很少,吃完东西了便闭目养神。
  时策在后殿进行,五个人为一组,抽选一道题目回答,答题的时间为半柱香。答完之后,整组人在后庭集合,等所有人都考试完毕,就可以离开国子监了。
  分组是抽签的,夏衍抽得很靠前,很快就有教员来带他们这组进去。
  他排在最后一个,因为紧张,手抓着大腿两侧的袍子。后殿里面朝北放着几张乌木桌子,后面坐着很多的官员,有细小的说话声。朝南放着五张圆凳,每张圆凳后面都坐着一个负责记录名字和结果的学录,以防弄错。祭酒坐在居中的位置,正跟旁边穿着紫色官袍的人说话。紫色,便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夏衍忽然猛地停住,先生?他用力揉了下眼睛,先生怎么会坐在祭酒的旁边?
  夏衍因为太过震惊,呆站在原地发愣,别的考官都看向他。
  顾行简也朝他看过来,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然而这里有许多人,为了避嫌,也只能装作不认识一样。
  带领夏衍的教员回头低叫了一声:「后面那个,快跟上!」
  夏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小跑着跟了上去,整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考生在乌木桌前依次站好,夏衍又偷偷看了顾行简一眼,没有认错,真的是先生!紫色的官袍,束玉带,天哪,这是正一品的官服!
  「看什么呢!」顾行简身边的官员轻斥了一声,夏衍连忙收回目光。
  他头上忽然出了很多的汗,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没想到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先生,居然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先生怎么从来没有说过呢?他在脑海中迅速地想了几个一品的官位,双腿越发软得厉害。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个时候祭酒说道:「顾相替天子驾幸国子监,亲自参加时策的考试。尔等一个个报上姓名。」
  前面四个人依次报了,到了夏衍的时候,他还在想顾行简的事情,魂不守舍。
  后面的学录小声提醒:「夏衍,快报。」
  夏衍这才回过神来,朗声道:「绍兴府,夏衍,十二岁。」
  他是本次参加补试的考生中年纪最小的,在座的官员都有所耳闻。祭酒知道夏衍是顾行简推荐入学的,特意看向顾行简。他正低头看各个考生的户籍状,脸色如常,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夏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祭酒就让考生们行礼之后各自入座了。
  夏衍脑袋里嗡嗡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先生竟然就是顾相?先生怎么可能是顾相?他真的怀疑这是一场梦,大概是自己太想念先生了,才会产生幻象。他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的,总算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梦!
  他胡思乱想的空当儿,第一个考生上前,祭酒将放置考题的签筒拿给他抽选,里面是十张纸条。他抽了一个,展开一看,脸「哗」的一下雪白,杵在那儿。
  祭酒问道:「怎么不念?」
  他将考题大声念出来:「今两浙路田税,亩一斗,福建和江南的田税,亩三斗,为何?」
  这考的是田赋,也牵涉到历史。其它几人都抓耳饶腮的,庆幸自己没抽到这题,可也不知道别的题目会不会比这题更难。那考生念完题目以后,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
  「这道题,太难了……学生不会。」最后,他老实说道。
  顾行简也觉得国子监出的题目有些刁钻了,口气温和地提示道:「这三路都曾是吴越国的领土,当时的田税是一样的。」
  祭酒看了顾行简一眼,心想不愧是顾相,他们几个官员和教员绞尽脑汁出的题目,可以难倒这些考生和普通人,但对顾相来说还是太简单了,一言便切中了要害。
  但那名考生显然对田赋不是很了解,最后半柱香的时间到了,也没说出所以然来,重重地一鞠躬,沮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了。
  剩下的三个考生抽到题目,有的答不出来,有的答出来也说得不好。考官们对年纪小的夏衍本来就不看好,纷纷摇了摇头,觉得这组恐怕没人得上品了。
  轮到夏衍上前,他深吸了口气,恭敬地从祭酒手中的签筒里抽取题目,展开之后念道:「皇佑二年,吴中大饥,唯杭州宴然,何也?」
  其它四个考生都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这道题也简单不到哪里去。皇佑二年那都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不信他能答得出来。
  夏衍没想到竟然是这道题!先生给他说德政的时候,特意提到过这件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行简,顾行简也正看着他,嘴角含着点笑意。
  祭酒以为是太难了,夏衍答不出来,刚想给个提示,夏衍已经说道:「皇佑二年,当时是范文正公主持两浙西路,募集钱粮,发给百姓。他鼓励百姓出门游玩,劝说佛寺大兴工事,又将仓廪和官舍都翻修一新,动用民力上万,使荒年之中贫者除了依靠官府的救助,也能够自救。所以那一年,吴中只有杭州平安无事,这是文正公的惠政。那以后,荒年发放粮食,募民兴利,已经成为了法令。」
  他说完之后,整个后殿都安静了。官员们原本不看好他,时策的题目本就出得很刁钻,不指望考生们能答上来,怎么知道他答得头头是道,比前面几个答得都好。祭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雪中芭蕉」一直被他认作是偶然,今日却不能再用简单的「偶然」二字来评价这个孩子了。
  他跟左右商量之后,对夏衍身后的学录点了下头,学录连忙写了个上品。夏衍松了口气,又看向顾行简,他已经跟身边的官员说话了,没有再看这边。
  夏衍跟着其它四名考生行拜礼后,退了出去。教员让他们在后庭等待,与他一组的几个少年都围着他:「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你平日都读什么书?」
  「我家在临安,我们交个朋友吧?」
  与他们刚才进殿时的冷漠高傲不同,现在好像都抢着跟他交朋友了。
  夏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觉得还是自己的运气好,抽到的题目,刚好先生……顾相给他讲过。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听顾相讲一堂课,没想到不止听了一堂课,还与他朝夕相对。他教了自己那么多啊!
  怪不得市面上那么难买的书,先生都有。还有先生的字,连三叔都夸好,却说不出出处。
  夏衍又回头看了后殿一眼,已经有新的五个考生进来行礼落座。先生坐在众官员之中,紫衣宽袍,外表儒雅清隽,谈吐出众,如此的耀眼。自己怎么会以为拥有这样风采的人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呢?真是笨死了。
  夏初岚和秦萝坐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顾家的嬷嬷抱着顾家瑞在旁边玩。顾家瑞跟夏初岚熟了,也让她抱。他的手揉着夏初岚的脸,嘴里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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