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远还沉浸在她刚才说话时的风采,以为是看到宫里的那些谏官或是侍讲学士。三年的时间,真的让她脱胎换骨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而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家主。她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应该让那些苟且偷安的官员们都听一听。
陆彦远心念一动,立刻追了出去。
楼上,顾居敬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他看向身旁的顾行简,只见他面色无异,只是眸色更深了。
「阿弟,你真的只是领着她去夜市走了一圈,没给她说过只言片语,就让她说出今天的话来了?你们俩……」他想了想,还是把后面的半句给吞了回去。
如此心有灵犀。这个丫头,真是了不得。
「陆彦远好像追她去了……」
顾行简捏着佛珠,转身闭了下眼睛,淡淡道:「明日回临安。」
夏初岚和夏柏青走出永兴茶楼,商量着怎么把钱送到官府去。十万贯钱,是她跟夏柏青商量的结果。这笔钱数目不小,但夏家还是能拿得出来。
「岚……夏姑娘留步!」陆彦远追出来,门口的护卫吓了一跳,纷纷行礼。
夏初岚回头:「世子还有事?」
「借一步说话。」陆彦远看着她,沉声说道。他只有将声音刻意压下来,才能让声音的波动不那么明显。
「姑娘!」思安立刻警觉地挽住了夏初岚的手臂,不想让她去。她认得这个人,化成灰她都认识,英国公世子!她不管对方的身份多么显赫,她只知道三年了,姑娘受的委屈,老爷夫人的叹息,还有那一夜姑娘差点丧命,她可都记着呢!
夏柏青行礼道:「若是关于捐钱的事,世子可以跟小民说。」
「我有话单独跟她说,与其他人无关。」陆彦远口气强硬,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凌厉。三年时间,他也变了。身上尖锐的棱角,还有飞扬的意气都被磨平了一些。
思安要上前说话,被夏初岚一把拉住。她对站在身侧的夏柏青道:「三叔,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
夏柏青叹了口气。那时莫秀庭派人来说英国公府的人找夏初岚,他就有不好的预感。他以为自己能帮侄女把这些人挡掉,别让他们再来伤害她,打扰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
可现在她说,她自己可以,他便没有再拦着。他相信,今时今日的她,已经足够应付任何的事情。大哥在世的时候就常说,岚儿是个不一样的女孩子。
夏初岚跟着陆彦远走到永兴茶楼旁边的巷子里。巷子里堆着一些杂乱的东西,有布袋子也有破篓,大概是茶楼的杂物。巷子不宽,看不到头,夏初岚没往里面走,只站到巷子口:「世子有话就说吧。」
她发现面对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难,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这是时隔三年,再一次单独相处。她的容貌依旧若出水芙蓉般,只是眼神里再也没有对他的丁点感情。那张看见他就会笑,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过多次的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彦远的话都哽在喉头,只道:「你变了许多。」
夏初岚忍不住笑了下:「世子觉得,经历过那些事以后,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吗?」
「是我对不起你。」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三年前他因为反抗父亲的安排,离家远走,在泉州遇到了她。她活泼貌美,他血气方刚,两人一见钟情,爱得轰轰烈烈。那个时候,他以为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他想错了,大错特错。他也是被关禁足,绝食抗争,最后还是被父亲押着娶莫秀庭之后才明白,无论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家族利益永远都排在最前面。
巷子里的穿堂风吹过来,吹动男子的袍带,上面的金丝暗纹十分耀眼。他的身影高大,站在巷子口,几乎替她把头顶的日头都挡住了,站在他的影子里,十分阴凉。她在南方的女子当中算高挑了,但是对于这个北方男人来说,还是娇小。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就当是少年时的糊涂事吧。」夏初岚自嘲地说,「世子找我就是为了说此事?」
陆彦远摇了摇头:「我想说裴永昭的事。据他自己所言,他留宿妓子,被谏官发现弹劾,以至于丢官。知道我为捐钱的事情烦心,就跑到绍兴来献计,借此让我提拔他。那计策……不提了,我可以帮你处置他。」
裴永昭丢官了?怪不得这么狗急跳墙。
「我还是想知道,他到底献了什么计策?」
「他让官府制作假的盐引,按照捐钱的五成交给商户,以五年为期。等到五年以后再找办法贬低盐引的兑换价值。而且他还让我将名册排在前面的十个人都扣下来,不同意捐钱就不放人。」当时听了就觉得这法子简直陷他于不仁不义。要不是想知道幕后有没有人指使,他才不会耐着性子听他说那么多。
夏初岚冷冷一笑,果然够狠,也够不要脸……她身子一顿,说道:「多谢世子告知,夏家的家事就不劳烦世子了。我还有些事要做,先告辞了。」说完行了个礼,便独自离开了。
陆彦远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她一口一个世子,不再是陆郎了。
刚刚她有意无意地站在他的影子里,好像还是很怕热。她离他那么近,挺翘的鼻尖上沾着细小的汗珠,他差点就忍不住伸手抱她。
……
夏家的松华院早已经是惊天动地。裴永昭回来之后,乱摔了一通东西,大骂夏初岚和夏柏青。
韩氏怕伤到夏初荧跟孩子,将她拉在一旁。夏初婵被凶神恶煞的裴永昭吓坏,韩氏让嬷嬷把她带走了。
「官人,有话好好说。三妹和三叔今日不是去永兴茶楼了吗?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夏初荧轻声问道。
「怎么好好说?你妹妹当众让人把我拖走!我的脸都丢尽了!」裴永昭气急败坏地说道,「肯定是她在陆彦远面前说了我的坏话,陆彦远才翻脸不认人的!」
韩氏早就觉得裴永昭这次回来目的不纯,用眼神询问夏初荧,夏初荧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她问过裴永昭见英国公世子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裴永昭不肯说,她也没办法。只隐约觉得可能跟这次捐军饷的事有关。
「姑爷,你先消消气。有什么事等老爷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韩氏好言好语地劝道。这裴永昭是阿荧的夫婿,婵儿的婚事也指望着他想办法,实在得罪不起。
「等什么?我受够了,没什么好说的!」裴永昭胡乱地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夏初荧你们夏家自己养着吧!」说完,人已经往外走了。
「官人,你说什么!」夏初荧一怔,连忙过去拉住他,凄声道,「你,你不要我了?」
裴永昭将她狠狠一甩,幸好韩氏及时把她接住。
韩氏见裴永昭居然都动手了,也顾不得什么,歇斯底里地喊道:「来人,把他给我拦住!裴永昭,今日不说清楚,你不准走!阿荧哪里对不起你了?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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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有喜 卷一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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