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村长,这是她的村民,她的责任。
董二、朱德贵、朱德禄、连春祥。
这一刻,无论他们之前是好是坏,跟叶秋有什么矛盾,他们都是叶秋心目中的英雄,也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最光荣的烈士。
因为他们用他们的性命,保卫了潞州城,保卫了潞州城后的所有百姓。
这一刻,给他们怎样的赞誉都不为过。
所以这一刻,叶秋的眼泪也是真心为他们而流。
可偏偏有人,嫌他们晦气,连好好的哭一场都不允许。
秦商气极了。
他可是皇上亲封的赐婚使,可这些百姓是在干什么?李雍究竟是在干什么?
故意找了这一帮老百姓,弄了这么多的死尸,在他进城的时候披麻带孝,哭哭啼啼,这摆明是在打他的脸!
打他的脸。也就是在打皇上的脸!那他还能不给皇上出口气的?
「来人,给我冲过去,把这些穷鬼给我踢到一边去!」
「等等。」手下谋士见机不动。想劝秦商弄清楚情况再说。
可秦商却忍不了了。
看这些死人不过是拿着破席子一卷,来哭丧的又都是平头老百姓,能是什么要害人物?
「打!给我一直打到潞州军营里去!我倒要看看,李雍他要怎么给我交待!」
……
赵三哥原是潞州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素就以砌墙修瓦为业。生意不好时,也去码头招揽些力气活,是个十足清贫的苦汉子。
他一家祖祖辈辈也不知在潞州城繁衍生息了多少代。打小就是摸着城墙长大,连哪儿突出来一块。哪儿藏着个老鼠洞都了若指掌。若有朝一日离了这座城,也实在不知还可以去哪里谋生。
这回潞州兵临城下,赵三哥当然没有跑,而是留了下来。应府衙的招募,协助城池防守。等到战事结束,因为在潞州城防守中结下的好人缘,赵三哥倒是接了不少官府的大活。
因战火毁损,好些城墙房屋都要重新修补,每天都忙得他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特特的在今儿请了一天假。
工地的小吏玩笑着说,「你这少来一天。保不定明儿就不再请你了。」
赵三哥也笑,却半带认真的说,「就算不请我。我也是要去接一接的。」
小吏有些惊奇,「瞧不出,你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个讲义气的。」
赵三哥忙摆手道,「别!我可真没那么好。我这人胆小怕事,潞州城有难的时候。我都没出去尽一份力。这会子要不去接一接,我怕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然后。他就按着家中清明重阳祭祀先祖的规矩,置办了纸钱香烛,又特特提上一壶他老娘酿的,自家都舍不得喝的老米酒,换了身素服,随着人流出了城。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等着那三百一十一人的归来。
那些人,与他非亲非故,甚至与他连一个照面也不曾打过,可赵三哥愿意歇一天工,专门来等着他们,用自家能置办得起的,最隆重的礼仪,祭奠那死去的三百一十一个父老乡亲。
当军营里运送尸体的车队终于出现的时候,赵三哥也跟乡亲们一起红了眼。默默的把纸钱在路上燃起,默默的把酒倒上。
兄弟们,好走。
这里有酒有钱,不拘是哪个兄弟的英灵路过,带走吧。
可才自悲伤的在心中默念着,却怎么也不曾想到,忽地有一队士兵冲过来,竟然挥舞着皮鞭,驱赶着人群。
他们旗帜鲜明,他们衣衫鲜亮,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说是奉旨出京的御使,粗暴的一面打,一面叫他们「滚开!」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百姓们,还没有触碰到亲人的骸骨,就被这样无情的对待,不说那些专程来迎候亲人尸骨的百姓,就连赵三哥这样的局外人,都震惊了。也同样的,愤怒了。
滚开?
他凭什么叫大家滚开?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派来的,就有权这样欺负老百姓,甚至不许那些装着烈士尸骨的车进城?
皇上不是应该最讲道理的,最有学问的人么?
难道他不知道死者为大,难道他还不许人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么?
没等到赵三哥上前,就有士兵过去回话了。他的声音很是洪亮,所以离得近的百姓都能听清。
「这些,全是因保卫潞州死难的乡亲们,大人,请绕道而行!」
「混帐东西!」那边的队伍里,站出来一个穿得特别富贵,看起来就特别有钱的贵公子,高傲的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的说,「我是奉皇命出京的赐婚使,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为些死去的贱民让路?就算他们做了些什么,但还能大得过皇上吗?小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后头的龙旗!敢让我让路,你简直是找死!」
那贵公子说着话,便让手下拿刀拿枪去砍那回话的士兵了。
人群越发乱了起来。那些士兵们毕竟人少,又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无辜的老百姓。很快,就有装着尸体的车被京里来的人踹翻了。
一具具用芦席卷着的尸体落到地上,给人象是破麻袋般摔了一地,沾了不少泥土。
「孩子他爹!」
「我的儿啊!」
见此惨状,人群中,响起凄厉的哭声。
活生生的人出去,却裹着芦席回来。已经够让人悲痛的了。可眼下,连死者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这让人情何以堪?
赵三哥目眦欲裂,怒发冲冠。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原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他勇敢的冲了出去,迎着那些高头大马,迎着那些凌厉的鞭子,冲到最前面,对着那位贵公子,扔出一颗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子,怒吼着回敬了一个字,「滚!」
啪。
石子带着风声,倏地就飞到秦商面前。正正的打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把他打得鲜血直流。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秦商嘶吼着。状若疯魔,被个下贱平民打出血的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话音未落,就有想要讨好的侍卫,一记重重的枪杆拍在了赵三哥的后背上,把他打得扑倒在地,嘴里甚至吐出一口血沫。
赵三哥不甘的想要再爬起来时。却是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疼得动弹不得。
而那个侍卫抓着机会。就想再补一枪,扎他一个透心凉。
可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拿了根拐棍,把他的枪拍开,力气大的,甚至连拐棍都打断了,救下了赵三哥。
随即,一群百姓根本不用说人说的,就一涌而上,围住这些人,混淆了视线。
赵三哥不知自己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大劫,他只觉得旁边伸出一双温暖秀巧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赵三哥扭头去看,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长得很美,但此刻的神情却是怜悯又悲愤,让人以至于忽略了她的美,只感受到她的善良与正义。
女子扶起赵三哥,让个中年仆妇把了扶到后头人群里,却是走到当先,挽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公子的胳膊,昂首挺胸,站在骄横的士兵前,双眸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该滚的,是你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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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包满满 卷四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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