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殿,嘉和帝双手握着崔皇后的手,见妻子眼圈红红的,随时可能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反而笑了,满是怀念地道:「朕还记得第一次去你的院子,没让人传唤,进去瞧见一个小姑娘坐在丁香树下做针线,半低着脑袋,静谧地像幅画,若不是侧脸太美,朕险些将你当成崔侧妃身边的丫鬟。」
那是两人的初遇,崔皇后当然也记得,拉起嘉和帝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皇上那时只会捉弄人,突然从背后蒙住我眼睛,吓得我扎破了手指……」
嘉和帝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夕阳西下,他半蹲在她身前,帮她吸吮血珠。那时心里想的是这个侧妃真美真柔,宠宠她也无妨,没想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宠了半辈子。
「怨过吗?」嘉和帝攥紧她手,探究地看着她眼睛,「她刚进宫那段日子,你怨过朕吗?」
崔皇后知道他说的是管樱,摇头,哽咽着道:「那次没有。」
嘉和帝在她摇头时,眼神黯淡了下去,听完她的话,眼里又浮现希望:「那哪次怨了?」
崔皇后泪眼看他,将藏在心里半辈子的话告诉他:「皇上或许不记得了。还是在潜邸时,有一次皇上叫我去园中赏花,我高兴极了,挑了身最好看的裙子,戴上了皇上赏我的发簪,可我走到附近时,看见皇上跟皇后坐在一起,笑着不知在说什么。大概是那时候还小吧,不懂事,笑着走过去,心里忍不住怨,皇上既然有人陪着赏花了,又为何叫我?」
她喜欢过他的,只是酸的滋味儿太苦,她强迫自己将他看得淡一些,渐渐的,也就不苦了。
嘉和帝怔怔地听着,仔细回想,却怎么都记不起这回事了。
但他懂了。
她怨的时候,心里真正有他,不怨了,他就只是丈夫了。
嘉和帝抬手帮她擦泪,「委屈你了。」
除了一句委屈她,他给不了旁的,想说如果重来一次,绝不会再委屈她,可不委屈她,钟庭怎么办?他是皇子,他是皇上,注定给不了任何女人一生相守的承诺。
「叫他们进来吧。」看着崔皇后依旧美丽的脸庞,嘉和帝轻声道。
崔皇后只是想陪他说说心里话,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还骗他,因此也没有盼望什么回应。
万全出去传话,很快,徐晋傅容领头,大大小小的一群人涌了进来。
嘉和帝渐渐暗淡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那里有他骂了十来年的老二,有他引以为傲的老四,有他来不及给他挑媳妇的老六,有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还有璋哥儿珝哥儿瑧哥儿玹哥儿几个小皇孙,还有珍姐儿四个粉雕玉琢的皇孙女……
他们身后,是大魏的万里河山。
视线最终落到徐晋身上,嘉和帝朝他伸手,忽然发现他还有很多话没有交代儿子,只是眼看着儿子朝自己赶了过来,他却再也没了力气……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就那样垂了下去。
「父皇……」徐晋攥住父皇的手,低下头,泪流满面。
傅容在后面站着,看着二公主扑到嘉和帝身上嚎啕大哭,看着康王徐晧兄弟领着璋哥儿几个皇孙皇孙女跪在龙榻前,大的额头触地哽咽,小的或哭或一脸茫然,她也跪了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一片高低不同的哭声里,她听到有人说,「皇上节哀……」
皇上?
是了,先帝去了,今日起,她的丈夫,是大魏新君。
嘉和帝驾崩了,徐晋连缅怀的时间都没有,忙得团团转,整整三日没找傅容。
傅容此时已经搬进了崇政殿后头的凤仪宫,她是皇后,每日跟随太后领着内室女眷去守灵,也忙得很,又忙又累,最开始有点眼泪,后来折腾得没有心情怀念先帝了,只能靠往帕子抹东西来催泪。
新旧交接最是容易生乱出事,徐晋没空过来,却让瑧哥儿先在凤仪宫住着,阿佩阿璇还小,一直跟着傅容的。
「娘,我腿疼。」这日跪灵回来,瑧哥儿苦着小脸朝娘亲诉苦。
傅容膝盖疼,因此明白儿子的意思,将小家伙抱到暖榻上,卷起裤腿一看,膝盖都青了,这还是在里面垫了护膝呢。傅容自己不怕这份苦,却心疼儿子,接过梅香递过来的祛瘀膏,拧开盒盖放到一旁,亲自挖了药膏帮儿子抹药,「瑧哥儿再忍忍,过几日皇祖父就要下葬了。」
瑧哥儿不懂,「什么叫下葬?」
傅容一边轻轻抹药一边在瑧哥儿茫然的目光里柔声解释道:「皇祖父没去天上前给自己修建了一处皇陵,现在皇祖父走了,他的棺木就要搬到皇陵里去,那就叫下葬。」
瑧哥儿这几日已经知道皇祖父去了天上,以后他再也见不到皇祖父了,等他长大了射到老鹰皇祖父也看不见,凤眼里就又转了泪儿,眼泪刚要掉,忽然看见阿璇爬到娘亲身后去抓盒盖了,顿时忘了哭,「娘你看阿璇!」
傅容扭头。
阿璇已经将盒盖抓到手里了,坐在那儿正要往嘴里塞,被梅香笑着拦住。
傅容假装着急地劝女儿:「阿璇不吃,这个是苦的,不好吃。」
阿璇认真地盯着娘亲,大概是药膏飘散出来的香味太好闻了,小丫头很快就认定了娘亲在撒谎,推开梅香的手,继续往嘴里送。
小丫头难对付,傅容也不阻拦,对梅香道:「快去准备甜水儿,一会儿阿璇苦了要吃的。」
梅香熟练地配合,去外面吩咐小宫女。
阿璇举到下巴的小胖手就放下来了,定定地望着梅香,等梅香出去后外面传来她大声吩咐小宫女的声音,阿璇眨眨眼睛,再看向娘亲。
傅容笑着哄女儿:「娘让她们准备甜水儿了,阿璇吃吧,不怕苦。」
阿璇终于信了,马上将盒盖放回娘亲身边,连连摇头,一脸嫌弃的小样子。
阿佩在里头坐着玩呢,听到姐姐的声音,她扭头瞅了瞅,继续自己玩。
哄好淘气的大女儿,傅容又给瑧哥儿抹另一边的膝盖,看看儿子眼睫上还挂着的泪珠,无限感慨。人越大懂得越多,瑧哥儿不懂什么是死,却会因为看不到皇祖父伤心,哪像后面那两个小丫头,还只知道玩呢。
「皇上。」
刚把瑧哥儿裤腿卷起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突然跪了下去。
傅容心中一跳,瞥见走进来的那一身墨色绣龙常服的男人,本能地站到地上,「皇上来了。」
徐晋先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才朝她笑了笑:「喊得倒挺顺的。」他第一次自称朕时还有点紧张,傅容倒好,仿佛已经喊了无数次似的。
傅容见他笑得跟以前一样亲近,那因为身份变化多出来的一点点陌生感瞬间就没了,重新坐到榻沿上,继续帮儿子抹药,手温柔地在瑧哥儿膝盖上转动,眼睛满是思念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夜里做梦想皇上,喊得次数多了,当然顺溜啊。皇上呢,要不要我改称臣妾?」
她重生后就盼望能当上皇后,让谁也不敢再轻视她,现在终于当上了,她就喜欢喊徐晋皇上,喊了,才有真实感。而且每次吩咐宫女太监回徐晋的话,让他们告诉皇上如何如何,喊一次皇上,傅容心里就美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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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天香 卷七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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