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 下 第十二章

  惠羽贤在绿竹广居里的「差事」,最主要是「养花」。
  幻影花认她为主,嗅到她的气味或感领了她的气息便活蹦乱跳,以往她不在花身边,花被安静地养在晶石盒内,如今主人归来,花能日日「放风」,能时不时往那熟悉好闻的怀里钻,花心大喜,不仅每日沁出的汁液较以前多出一倍有余,用那汁液炼出的解药效果竟出奇大好。
  所以她的「养花差事」,确实是重责大任。
  在绿竹广居时,她才从几位被送来拔毒的武林盟人士口中探得,关于南蛮密林中的那座洞窟,之后是如何处理。
  凌氏老祖宗当时一出手,盟主老大人乘机里应外合,凌渊然与她在千钧一发间被带出洞窟,同时,布置在四边的特殊火油被点燃,熊熊大火由外往内迅速延烧,眨眼间整座藏污纳垢的洞窟如同巨大火炉。
  视作命脉的毒胆被收,试图作最后一击的虫族族后更被凌氏老祖宗打进幻阵里。
  在幻阵中,族后石化,在真实之中,她跟着定住不动。
  直到火油满地流淌,狂焰一路疯烧,彻彻底底将她吞噬了,她才从剧痛中骇然醒觉,但即使破阵而岀,却为时已晩。
  大火烧足三天三夜,将那座洞廊连带整片烟雾密林全部烧作灰烬。
  待两日之后高温降下,众人又在烧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阁所炼制的驱毒粉,尽一切力气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阁或是武林盟,众人肩上的担子是能暂且放下了,唯独阁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战场,一场相争相耗的拼比,尚未终结。
  她必须信他,如此才有盼头。
  在绿竹广居待了大半年,来到大广院的虫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制的解药也储存得够多,惠羽贤重拜别绿竹广居的主人,带着她的「阿花」启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师父和师娘,猜想她被「赌输」出去的事,师娘该不那样气师父了,所以应该可以回去承欢膝下了。
  她要离开绿竹广居,原以为拜别之后可以从容离去,岂料是高看了自己的潇洒,也小瞧了盛岩兰的「纠缠」。
  她着实愕然,没想到阁主大人家的娘亲瞧起来温良恭俭让,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让人疼爱,但卯起来留人时,什么招数都使得出。
  「我头疼,浑身都疼啊……」
  「灶上炖着汤呢,药膳壮身,娘特意帮你炖的,你不吃吗?」
  「腰不舒服,昨儿个弯着身子揉了太多药丸,你给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别理娘,你欲上哪儿去,迳自离去便是,别牵挂不放。」
  「真要离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樱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时,娘瞅着你离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樱颜色慰藉,我这心里兴许就不会太难受。」
  盛岩兰自带她回绿竹广居,便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处大半年,她一边养着「阿花」,一边随着盛岩兰习得针灸整脊之术,甚至也学了抚琴吹萧的截门。
  待要离开,实不舍离开。
  然后再见长辈不是病痛模样便是源源不绝的送怀叮嘱,就算明白长辈最终的意图为何,她仍然欲走还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离去时,又已在绿竹广居多待了一个季节。
  回到南离山脚下时,正值秋收时分。
  她跟着师父下里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里设网捕鱼,跟着师娘一块儿养蚕织布、采果酿酒,她过着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彷佛心不在焉般静静等待着……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了。
  不会一直想着某人,不会动不动就牵挂不已。
  不会这一颗心明明长在她胸窝里,却时不时疼得她几难喘息。
  就在这一个隆冬,在她离开苍海连峰已届满一年的时日里,她在南离山脚下小小的屋房里睡下,窗外满天星斗,她的梦中亦点点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后,她见到阁主大人身着一袭藕色淡衬终来入梦——
  「贤弟的『激浊引清诀』已练得颇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这一门功法单传于你,见你争气,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绝不要他对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里?
  是否斗志已灭,不再想着胜出醒觉了?!
  她奔向他,紧紧抱住他,想着只要将他抱牢,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练了,我也不要争气,兄长再不醒来,独门功法就此失传,我必令它失传,你、你就看着吧。」
  她难得地使起性子,总归是梦中,她再也装不了平静。
  「贤弟已然长大,没有为兄照看,也能过得好。」
  「不好!不会好的……」
  他叹息了,抚摸她的头、她的发,一下摩挲她的肩膀和背脊。
  她昏昏沉沉着,既欢喜又伤心,静静之间将他念得太深,念念之间又把心思藏得太远……醒来时,沮流满面,不知自己思了多久,而师娘就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原来还是让师父和师娘担心上了。
  她装得一点都不好,两老早早已留意到,仅是不戳破罢了。
  这一次回到南离山脚下,她自是把在南蛮的所遇所闻跟师父和师娘禀报过,也把凌渊然将虫族毒胆收入体内、被老祖宗们及时控住之事一一道明,却独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回哭着醒来,再难装作若无其事。
  她若坚决不说,师父和师娘绝不会逼她,却知两老定会为她更加忧心。
  她对着师娘缓缓说起心里事,说起她与凌渊然之间的事,说起自个儿的女儿家心意,说起两人的情盟,还有那个彷佛生离亦若死别的五年之期。
  「那就去做些什么吧!」师娘后来这么对她说。「也许回他所在的地方探探,即使仅能隔着一道门陪他虚空行走,那亦可行,总比成天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来得好,你觉如何?」
  师娘摸摸她的脸,微微笑道:「当年缘起,如今情长,缘分总归天生,顺着去走,一切会好的。」
  于是她又一一拜别师父和师娘,离开南离山脚下,往苍海连峰而去。
  她出门向来轻囊从简,此次随身之物仍少,却带着幻景花和一根洞箫。
  金丝竹洞箫,是当年阁主大人硬要认她当「贤弟」时,赠给她的见面礼。
  她对音律的领恒并不高,凌渊然虽曾指点过她,但她一直没能潜心去学,是后来在绿竹广居日子过得安生了些,她才又随盛岩兰学习,渐渐有些进展,亦习出一些心得。
  往苍海连峰这一路上,她在夜深寂静之时,常借箫声遣怀。
  某夜野宿江边,打算隐天一早搭船渡江,她又将洞箫吹得呜呜响。
  她亦有自知之明啊,自个儿这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她吹出的萧声仅到不虐人耳朵的程度,那还得归功阁主大人亲手所制的这把金丝竹洞箫用材好、做工精良,能补她的不足。
  不过话虽如此,她每每抒发过后,不管音有没有吹在点子上,反正内心是能畅快几分的,却未料这一夜,江上竟有琴音来相和。
  不!似乎……不是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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