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就是两回事了——她自己犯的错、栽到酸梅乌梅身上,还敢理直气壮地去说她们死到临头?!
「阿沅才三岁、阿杳也才六岁!」她克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怒火却明显更盛,「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下这种毒手!」
皇帝沉默地站在廊下,听出雪梨最后连音都破了,上前握住她拽着杨桃的手腕:「雪梨。」
雪梨只催促杨桃:「你说!」
皇帝手上添了两分力:「雪梨,我来。」
他觉得她现下积压的情绪太多了。从昨天一早得知阿沅生病开始,她既不能去看阿沅也没让自己大哭过。而他至少还可以用奏章换换心情,她就只能沉浸在儿子随时可能离开的心绪里了。
见她还不松手,他皱了皱眉,口气放得更缓:「听话,你进去歇着,审她的事我来安排。」
「不,我来。」雪梨面上森意未减,眼眶却蓦地一红。
她擦了把眼泪,逼出笑来看向他:「这种事不能有下一次了。」
谢昭:「不会有下一次的。」
「我不能每次都等着出了事再收拾,更不能每次都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雪梨声音高了五分,发白的神色显有些忍无可忍的崩溃,「杏仁动歪心思我不怕,但我不能再让人把手伸到孩子头上!我连九格院都压不住日后还怎么住长秋宫!」
她说得过于激动,急喘得连双肩都跟着颤抖。谢昭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被她一抬手甩开。
「走!」她拽着杨桃就往正屋去,连陈冀江都一惊:「阮娘子……」
皇帝抬手一喟:「随她吧。」
这一回,雪梨确实惊怒交加得好像脑子里都发空了。心底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稍微平静一点儿,耳边就会听到阿沅说:「我会自己好好喝药的,娘您不要进来!」
阿沅还那么小,都在努力想护住她,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没保护好他。
整整一个上午,她一边心悸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边又无比笃信这是对的!
动刑严审,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从前只觉得要面对这种场面太难了,现下她却突然越过这道坎了。严刑拷打的场面很可怕,但她发现她可以把目光避开不看,她只要在意严刑之后杨桃吐出的话就可以了。
「说,给你什么好处了,你都知道这里面有谁?」她的视线定在茶盏里,嗅着茶香不看杨桃受了杖责和鞭刑之后的样子,连皇帝现下是什么神情也忍着不看。
杨桃已趴在地上起不来,稍一挪动,终是痛得扛不住了:「宫、宫正女官拿了五千两银子……说我若不答应,就让宫正司找茬办了我;我若答应,钱是我的,而且不是下毒,娘子您查不到端倪。」
这确实是不好查的,毒药可以验,疫病却没的验。御令卫昨天带走了酸梅乌梅,审了一夜之后发觉不是,这条线就差不多断了。若不是鱼香突然扑了人,她一点都没想过是杨桃。
「五千两银子,都是她一个人的?」雪梨目光微挪,仍没敢在杨桃身上多停,直接看向了外面,「宫正女官这些年的俸禄加起来,都没这么多钱吧?」
「这、这我不知道!」杨桃哆嗦着道。
雪梨又问:「那栽给酸梅乌梅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是我……是我自己的主意。」杨桃说到此处一咬牙,「那两个奴籍的贱婢……我只觉得她们竟敢偷听帝姬念书,太没规矩,想教训她们……」
「你都敢毒害帝姬了,还有脸教训别人!」雪梨狠狠击案,直震得胳膊一阵酸麻,又喝道,「去查六尚局宫正司和内官监!凡有疑点的一概严审!」
「诺。」陈冀江先应了一声,转而偷觑皇帝,「陛下……」
「按她说的办。」皇帝点头许可,俄而挥手让人把杨桃拖出去,看看胸口起伏不止的雪梨,又道,「凡有牵涉的,无论品阶资历,一概赐死。至于宫正女官……」
陈冀江屏息等着,皇帝沉吟片刻,说:「也先审吧,审完之后送去边关,修长城。」
陈冀江:「……」
修长城?!
他一听送去边关,还以为是要充营妓呢,结果是要修长城?!
嘿,倒也是个法子!长城打从秦始皇开始有了个形,往后历代都有修整,算是一道不可或缺的屏障。
不过……那可真是个体力活,且不是在宫里的女人能扛住的体力活!这只怕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陈冀江一边腹诽着一边行礼退出去安排。正厅里,雪梨的气息不稳又维持了好一会儿,皇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梨子?」
雪梨纹丝未动,他蹙蹙眉,将手探过隔在二人间的案桌,捏着她的下巴将头扭过来一瞧……
「……哭了?」
雪梨强自扭回头:「我生气!」
真是气哭的,而且在审杨桃的时候她还忍得挺好的,直到杨桃被带走,她才允许眼泪流出来。
「别气了,不值得。」谢昭轻喟,起身走到她面前搂住她,「我问了御医,阿沅病得远没有那几个宫人严重,大抵是茶盏放了一会儿,染的病已没那么厉害的关系,你……」
「我生我自己的气!」雪梨抹了把眼泪站起来,眉头紧锁着满是自责,「我怎么就压不住这么几个人呢!杨桃刚才那是什么话……做了这样的事,还敢说是要教训酸梅乌梅?」
「那是她给自己找借口,既想寻替罪羊又不想心里过不去罢了。」
谢昭静了静,复又短一叹:「这回也不怪你压不住人,查账的事牵扯太大——你看,这回他们花了五千两银子,是下了血本的,底下人动心是难免的。」
雪梨磨着后槽牙,一边承认五千两确实是笔巨款,一边又在想皇子帝姬的命就值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就让他们上下串通一气来干这种事了?!
他说得对,真是刁奴欺主!
打这之后又审了三天,从宫正女官开始,剥丝抽茧似的一层层问下去,牵扯的着实很大。
宫正司的宫正和司正是主要谋划,都发去修长城,余下的日子注定生不如死。尚宫局目下的尚宫和已退至教习嬷嬷的老尚宫、尚仪局的尚仪和一名司仪、尚服局的尚服、尚工局的尚工,则是知情不报、还出了些钱,皆尽杖毙。
而再往下查,内官监的四个少监更是在其中上蹿下跳个不停,宫正司的人是他们怂恿的,五千两银子里更有一大半是他们出的。放到平安帝姬书房里的那只茶盏,也是他们亲自着手弄来的。
皇帝冷着脸在御令卫呈上来的供状上批了个「凌迟」,而后疲乏地倒在靠背上,一头的冷汗。
竟只有尚食局和尚寝局两处没掺合,其他各处都勾结起来一同下了毒手。
这回是他们想「警告」雪梨,动了孩子。如果他们想动他、或者掀起什么更大的风浪呢?
只怕也是可以的。
他竟一直小瞧了他们的本事。就连雪梨那时说这样放任下去是个隐患时,他都还或多或少地觉得是她想得太严重了。
谢昭觉得一阵脸疼,像是被人嘲讽着狠打了一巴掌。
而这一巴掌,还让他的长子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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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六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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