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娘娘 卷六 第二十八章

  女官们一听,脸色皆不对了。面面相觑了会儿,尚服女官额上冒了冷汗:「……大人,我们知道您是拨到陛下身边的时候早,在内官监待的时日不久。可、可内官监乃至整个宫里的那些规矩,您大抵也是知道的,若由着她这么查……」
  「若由着她这么查,多多少少是会牵扯到大人您的。」掌惯了戒令刑责的宫正女官态度略冷硬了些。
  她看向陈冀江:「大人,每逢年节、宫女晋封,还有您的生辰的时候,您收的礼也不少。这些东西若被查出是女官们私底下捞的宫中财物,大人您也是说不清楚的。」
  陈冀江的目光稍稍一凌。
  宫正女官眼帘低下:「要我说,这事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阮娘子要在这船上凿个口子,我们就一个都活不了。大人您是最能摸清宫中之事的人了,您若装不知情……」
  陈冀江抬手示意她噤声:「我知道,想把自己从宫中的摊子里扯出来,是最难的。」
  「您知道便好。」宫正女官颔首,「那就求大人自保的时候顺便拉我们一把。同在宫中做事的,谁都不想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气氛略有些僵,却是谁都不想这会儿站出来缓和,皆想就此让陈冀江意识到有多严重才好,他必须出手帮她们。
  陈冀江悠悠一笑,拿起了桌上的一对核桃在手里把玩。转了两转之后,他抬头看看众人:「得了,这事我知道了。女官们都请回吧,我琢磨琢磨。」
  该说的、不该说的,软的、硬的都说了,女官们便也没再多留,安静无声地告退了。
  她们离开后,陈冀江把外面守着的两个徒弟叫了进来:「瞧见没有,那是六尚局和宫正司的。」
  两个徒弟忙应说:「是,瞧见了。」
  「嗯,估计晚些时候内官监、浣衣局还有太医院也都得来人。」陈冀江负手而立,沉了一会儿,轻笑,「甭管来的是谁,一概不见。这里头的水深着呢,若坏了事,你们俩自己担着。」
  「是……是!」两个徒弟连连点头哈腰地答应。陈冀江挥挥手,就让他们退到院外去了。
  回到屋里,陈冀江关上房门,开始自己掂量这个事。
  这事……牵扯的实在不小啊!他算是猜着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没人来告诉他了——绝不是刻意瞒着,要不然六尚局也不能来说,只能是手底下没一个人敢过来报这个信儿。
  这是都吓着了。
  陈冀江轻笑出声,揶揄了一句「没出息」,琢磨起在这事中他把自己放到什么位置上合适。
  去劝陛下让阮娘子停手决计是不行的。陛下点了头就不能再反手挡回来,除非阮娘子自己不想干了,不然什么都是废话。
  可让阮娘子自己停手……
  好像也不行。
  人嘛,都要个面子。她自己开口跟陛下提了,事后再让她跟陛下说「这事我办不来」她准不乐意。再说,她近来的行事风格离那后位是越来越近了,这会儿他若过去指责她这事办得不地道,谁知道她是会听他的劝,还是拿出皇后的威严把他骂走啊?
  陈冀江噙起笑来摇摇头。两方面都行不通,那他就只好冷眼旁观了。
  帮着阮娘子去查是犯不着的。他不挡她的风头,但也不至于和她一起得罪人——把六尚局得罪个遍日后还有他的好?她们每个人拆一块砖,就能让他从这大监的位子上摔下去!
  就由着她自己查好了。六尚局若日后问起他来,他就一皱眉头说实在插不上手,谁也不好说他就错了。再说,就像刚才宫正女官说的,这事他还真脱不开干系——那就把该揽的罪名揽下来好了。
  他收礼能落着多重罪名,他比谁都清楚。往大了说也就是挨顿板子、罚几个月俸禄的事。陛下身边用得着他,他就死不了,就算真一时发落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早晚还能爬回来。
  旁人的死活,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冀江咂咂嘴,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决定就这么着!
  九格院里,雪梨任由着六尚局拖了几天后,终于收到了该收来的账册。
  时间太短了,想做假根本就不可能,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个。
  收到册子的头一天,她就往外传了话,按着先前跟皇帝禀过的意思,把苏子娴和易氏召进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从郢山行宫和临合行宫调来的女官,几人一起查这事。
  苏子娴私底下掐着她的胳膊笑骂她心眼多了,这评价雪梨照单全收。她在人员安排上确实是动了心眼的,比如找苏子娴进来是因为苏子娴不会骗她;再比如从行宫调人是因为行宫的女官都想往宫里钻,姑息谁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那易良媛呢?」苏子娴压音问她。
  雪梨偷瞧了瞧正在屋里认真看账册的易氏,附耳跟苏子娴说:「七殿下一直不提娶妻的事,你当是为什么啊?」
  「你是想……」苏子娴微讶。
  雪梨一笑:「能帮就帮一把呗。七殿下若一直不提扶正,咱也不掺合。但他若提,易良媛在宫里接的差事多了也算露够了脸了。」
  苏子娴斜着眼瞥她,调侃她还没坐上后位就连六尚局带外命妇一起操心了。
  雪梨扬扬头,不搭理她,提步往院外去,到紫宸殿用膳。
  有日子没专程跑去「吃御膳」了,不过最近谢昭非得逼着她去,怕她忙起来就不好好吃饭。
  ——雪梨心说她才没那么傻呐!越忙越容易饿好吗?她最近食欲都可好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可以借着吃饭的时候跟他说说正料理的事,免得耽误他其他时间。
  到紫宸殿的饭桌前一坐下,她就看到面前最近的四样果然又都是荤菜。
  清蒸鲈鱼、粉蒸排骨、珍珠圆子,还有个红烧牛肉。
  远一点的菜是半荤半素的,比如茭白炒肉和鱼香肉丝。
  全素的菜就离她远远的了。雪梨每每往这儿一坐,「多吃点」三个大字就和肉香一起扑面而来!
  她瞥瞥谢昭,夹了一块粉蒸排骨来吃。外面的米粉软糯可口,沾了浓郁的排骨香,又并不腻嘴。里面的排骨是提前腌制过的,每一丝肉都入足了味道,肥而不腻,鲜嫩下饭。
  二人边吃边说,将这几日查账查出的事说了个大概。因为是刚开始,查出的错漏还不太多,雪梨就只说了一个明显不对的:「建正十三年,尚服局的茛纱和茛绸总共有二百四十匹左右对不上号。乍看是没问题的——年中时从允南收了一千三百七十匹,年末时各宫共取走一千二百一十二匹,还剩一百五十八匹。但实际上,搭着各宫的记档细算那年的茛纱茛稠进出,把嫔妃女官们做衣服和领去赏给外命妇的都算上,总数却有一千五百多匹——比贡进来的量还多。」
  竟是多了不是少了?
  谢昭初一句腹诽,陡然目光一厉:「哪年?」
  「建正十三年。」雪梨道。
  建正十三年,允南的茛纱和茛稠……
  皇帝蓦觉心中被狠狠一击,仿若有一缕嘲弄声与这狠击一起灌入心底,嘲得他无地自容。
  那会儿他还只是先帝的皇长子,连太子都不是,可他记得那年的那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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