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娘娘 卷五 第四十九章

  「知道啦!」阿杳答应之后就翻过身来乖乖躺着了,阿沅就没这么乖了,继续趴在榻上折腾。有时还踢踢腿,烦得在榻底下卧着想睡的鱼香睡不着。
  雪梨从镜子里一瞪阿沅但暂且没管,待得一头青丝都梳顺了,才凶巴巴地走到榻边,一巴掌拍在阿沅扭动的小屁股上:「不听话!不让你在娘屋里睡了哦!」
  阿沅含着手指看着她咯咯笑,她仍板着脸瞪着。瞪了一会儿之后阿沅脸上的笑意滞了,她正心里一颤怕他哭,他一翻身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额头:「不生气,不生气哦!」
  雪梨:「……」天啊这明摆着是跟陛下学的!
  她心里一片凄然,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一定要记得提醒陛下一声——日后打情骂俏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了!
  阿杳现下已经大些了还好,阿沅可正是喜欢模仿大人做事的时候!
  陛下,您的雄才大略阴谋阳谋您儿子暂没学着,怎么调戏姑娘他已经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啊!
  长乐宫里,又熬了好几日的谢晗感到身心俱疲。
  在过去的数年里,他总觉得自己被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却从没有哪次像如今这样让他痛苦过。
  这两日,母后清醒的时候稍微多了些。有时是连贯的两三个时辰,有时则是断断续续的。但每一次,她都会看着他说:「去请你皇兄来,还有阿测和阿沅,哀家要见他们。」
  是以几日来,阿测见了太后好多次,后来索性跟他一起住在了这里。但皇兄……他真的劝不动,更别提皇长子。
  他自己走不开,但他差人去过六格院的。丁香和张康都去过,回来只说六格院那边盯得很紧,阮娘子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过来,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晗心里直蹿火,却又不能去跟雪梨发脾气,只好硬生生忍着。而从昨晚开始,母后着人备笔墨纸砚了。
  她手上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却又不肯让他帮着写。他只好退得远远地看着,私底下禁不住哭了好几回。
  ——这太痛苦了,母后显然已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写东西时身子都不能坐正,她又不让旁人在身边留着,就歪歪斜斜地倚在榻上写。
  她写上几个字便要歇上好一会儿。有时候,写着写着眼皮便坠下来,却又强撑着睁开来继续。谢晗看到母亲每次提笔蘸墨时眉头都蹙得极紧,眉心里蕴满了病痛带来的苦痛,可她还是在继续写着……
  谢晗猜想,那是写给皇兄的东西。皇兄不肯过来,她就只好这样写给他了。
  他拦不住,拦不住任何一方的一意孤行。被夹在中间,就像是一支撑在巨石与地面间的树杈,每一瞬都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压死。
  此番又过了好久,太后搁下笔,睡过去了。
  谢晗赶紧上前把她刚写的东西收拾好,以免她一会儿犯着病醒来信手撕了还要重写。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好几页纸都湿着,张惶地抬头一看,才注意到母亲脸上挂着泪痕。
  他心里一阵慌乱,一边避着不看内容,一边手上迅速翻着。终于找到了写着称呼的那一页,右侧最初的四个字是:吾儿阿昭。
  果然是给皇兄的。
  谢晗心中一阵酸涩,将这几页纸折齐了收进袖中,决定再往紫宸殿去一回。
  他踏出寝殿,正在侧殿里歇着的阿测跑过来,伸手要他抱:「父王。」
  「……阿测。」谢晗轻一喟,没有抱他,只蹲下身子跟他说,「你乖乖在这儿等着,父王去找你皇伯伯一趟。」
  「好。」阿测点点头应下,谢晗又站起身继续往外走。
  天已经黑了,但仍能看出是阴天。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若努力去看,则能看出色泽淡淡的灰暗云团。
  不知是不是这些天都是这样灰着,谢晗已经很久没心思在意这个了。他一路走得浑浑噩噩,宫人们显也都知道他近来心情不佳,避让行礼时连声音都很小。
  他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殿里的灯火还亮着,可门口的宦官却告诉他说:「陛下已歇息了。」
  「滚。」谢晗扫了他一眼便提步进了殿门,自有宫人还想上前挡他,只与他冷若寒冰的目光一触便不得不退下了。
  陛下本也没说要强将七殿下拦住,只是他们看陛下近来多有不快才在这里挡七殿下的。但若真惹恼了七殿下,对他们也绝无好处。
  谢晗迈进内殿殿门,驻足看去:「皇兄。」
  皇帝搁下笔,一喟。谢晗将手里的东西呈了过去:「这是……这是母后写给皇兄的,似是还没写完。我看她睡了,就先拿过来给皇兄看看。」
  皇帝没说话,将那几页纸笺接过,心中自然明白七弟心里的焦灼。
  七弟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七弟纵使这几年也常和太后较劲,但之前终究还有数年的母子情分。可他……
  他也不知自己该说有还是没有。只是现下身在皇位上,他自知不去见太后为好。他不能让旁人觉得他还念着与太后的情分,若不然,曲家难免从中读出些许希望,到时候他们再做些什么斡旋安排,此事便更加麻烦了。
  一壁在心中盘算着轻重,他一壁读起了母后写的东西。
  竟是亲自向他道歉了。
  信中的内容有些乱,许多地方前言不搭后语,似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从他出生开始一句句往下写着,有些是他知道的,亦有许多是他不知道的。
  有一段的笔触犹犹豫豫,说的是二十五年前后宫中的种种斗争。在最后,母亲到底承认了,因为那阵子的事情,她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都没能把他当儿子看。
  他仍是不太懂母后的这种想法,母后说那时的日子太难了,后来境况好转之后,她便觉得所有和那时有关的人和事、物皆是不堪的。
  那时与她斗的嫔妃被她收拾掉了、嫔妃肚子里的孩子也被她收拾掉了,连她自己身边亲近的宫人都直接换了一批……但只有他,他是皇长子,她不能对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她把他塞给了当时的太后。
  谢昭读得心里五味杂陈,之后再读到表示愧疚的部分,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母后说,打从病了、疯了之后,许多事情反倒看得更清楚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年的这些刻薄狠毒,是她错了。
  ——这般认错的情况,在数年前,谢昭还是想象过的。
  那时他想的是,自己有一天可以足够强大、足够好,让她不得不承认更看重七弟是她错了。可时至今日,他心里竟已连半丝半毫的波澜都起不来。
  她承不承认是她错了,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她是否认可他是个好皇帝,于他而言也不重要了。
  他将尚未读完的信放在桌上,看向谢晗:「你回去吧。」
  「皇兄!」谢晗眉头紧锁,到了嘴边的劝语在扫见他的淡漠时又狠狠咽下,改口只说,「皇兄能不能让皇长子……」
  「不能。」皇帝平淡地睇着他,静了会儿道,「阿沅已经睡了,别扰他。」
  谢晗一阵沉默后长揖告退,谢昭自顾自地又坐了须臾,也起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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