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激起少年的热血何其容易。那天卫忱在、陆勇在,比他们还年轻几岁的时湛也在,今日在御令卫做到百户以上的许多官员,当时都经历了那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所以他们一直觉得,他们是为他卖命的,觉得为此而死正常得如同吃饭睡觉。
可是经年累月地共处下来,他却是变了。
彼时他是太子,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收买了一众血气方刚的臣子,他自以为他会一直认为他们为他卖命很正常。
但日子久了并不是这样,在和他们一起习武拉弓之后,他愈发地没有办法看着他们弹指间就变成一句尸体。
然后……
每一句尸体的样子他都记得,和他们曾经鲜活的样子交叠在一起,变成一场场梦魇。
这些梦魇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时常会觉得,当年的那句话就错了。他可以换一句话来说的,说是「并肩作战」之类,他不该让他们觉得为他送死是应该。
皇帝笑音发虚,良久,他无力地松开卫忱:「去,去抄了曲家、于家、吴家、卢家,还有南宫家。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卫忱颔首一应:「诺。」
「在这之前,去把雪梨给朕接回来,还有苏子娴。」皇帝长缓地一呼一吸,眼底添了坚毅,「朕会帮你护着苏氏,也不会让你因为这件事获罪。但是,不许再有其他擅做主张的事情。」
「诺,谢陛下。」卫忱的语气轻松了许多,甚至隐有了些许笑意。他一抱拳告退离开,踏出殿外时,正见一列宫女从长阶旁边行过,让他有那么一瞬,出神地觉得里面有苏子娴。
午后,被明媚阳光笼罩的洛安城,似在一瞬间变得鸡犬不宁。
原在各处查案的御令卫聚集到了几户世家贵戚府外,将各处都围个水泄不通。而后自有人上前叩门,门稍一开,不待看门的小厮多问,便直接闯进去拿人。
这时,雪梨才刚刚到六格院安顿下来。这一日的经历让她觉得太触目惊心了,从夜里听说卫忱带人抓了太后就一直心里不安,后来卫忱去接他们回来她才松了口气,刚一进宫,却又听说几个大家族都被抄家了。
雪梨就懵圏了。这么骇人听闻的朝堂斗争……没见过啊!
别人避了也就避了,她这会儿就显得身份非常尴尬——这事儿要说跟她有关系吧,其实没啥关系;可要说没关系,皇帝是她夫君啊!
雪梨不知所措到直揉鱼香的大脑袋,鱼香烦得「嗷呜」一声然后把她的胳膊衔住。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白嬷嬷,询问说:「嬷嬷,现下我怎么办好?」
刚回宫应该去紫宸殿见皇帝的,但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不要去见?
她本来还想今晚要好好在紫宸殿里赖一会儿呢。分开了月余,她本来就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昨晚他去家里找她的时候,根本就没那么多机会把话说完。
但现在这样她是不是不要去扰他比较好?
雪梨想得有点忧愁。让她憋着那些话不要紧,但她此时也很担心他嘛,她想去问问他怎么样,可是会不会越去越添乱?
白嬷嬷瞧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去见皇帝,但眼下这事是大,她也不敢乱给雪梨拿主意。
仔细想了一想后,她说:「要不这样,娘子您晚膳时做点和陛下口味的,做好后差人去紫宸殿传个话。若陛下愿意,就过来用膳,若没过来,就说明他确实忙着。」
雪梨掂量之后,觉得这主意好。
在各种美食间踌躇一番之后,她决定备烧烤。
再过些日子吃烧烤就要觉得热啦。但现在是春夏交替的时候,夜晚还算清凉,吃这个算是刚好。
雪梨觉得小炉烤着没劲,就让福贵寻个大炉子来直接架在院子里烤。这还真有点不好找,福贵去御膳房找了一圈没找着,后来去尚食局问了邹尚食,邹尚食刚开始也说没有,后来猛想起来:「不对!有!」
尚食局里还真备过两只这种炉子。长四尺宽两尺,里面搁木炭,下面还有个两头空着的隔层,隔层与木炭间的那层铜板是有小孔的,方便通风生火。这还是先帝在时备下的,那会儿罗乌使节比现在横多了,来了就嚷嚷着要吃烤肉,炉子不好还找茬,于是就专门备了这么两只大炉。
搁现在?做梦去吧!还敢叫嚣着来劲?弹丸小国跪下说话!
邹尚食一边带福贵去找炉子一边就乐,福贵看着好奇,就笑问她:「女官,您笑什么呐?」
邹尚食又笑两声,把这炉子的来历跟他说了个大概,进了库房的门接着笑:「那会儿我也还是个小宫女呢,这都多少年了?都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再拿出来用——不过给陛下用好,看着高兴!」
福贵心里添了个心眼,认真地把这里头的故事记下了,等回了六格院立刻告诉了雪梨。雪梨边剁牛肉边听他说,等到把牛肉一块块放进调料钵里腌的时候,她也琢磨起这陈年旧事来。
从她认识他、还不知道他是皇帝开始,他的烦心事就特别多,还时不时有朝臣给他挑挑错、太后更是隔三差五找他的不是。
但拿这种事一比……其实他真的做得很不错啊!上回罗乌人来的时候也横来着,最后还是行完大礼回去的,他是很有治国的本事的。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有些事他如果不看得那么重、不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可能就轻松多了。人嘛,还是得对自己好一点,看看他近来对自己刻薄的……
她昨天一眼就看出他累得不轻了!
今晚他最好能过来、然后她能开解开解他!
雪梨边东一道西一道地想,边扭头把切好的馒头片穿在竹签上,然后又着手去准备鱼片。
紫宸殿中,谢昭觉得这似乎是登基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了。御令卫不停地禀事进来,将外面的进展逐一报给他,片刻前说各家要紧的人都已入了御令卫的大狱了、下人也都各找地先囚着,他才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卫忱逼他用的这法子,险是险了点,但还真是个办法。诚然,他会答应,也是因为心里有底。
一是因七弟心里明白,二是因兵权在他手里握着。
所以朝臣要骂就骂去好了,反正那五姓的家他都抄了,不可能再把抄出来的东西给他们还回去。再说,严审之后总能把嘴撬开,罪名一出,朝臣的嘴就能堵住大半了。
更大的麻烦反是会压在御令卫身上。卫忱这回「滥用职权」得有点嚣张,怎么把他从其中救出来,他还没想好,实在不行到时候就硬扛吧。
谢昭思忖着,轻轻舒气,看了看天色,吩咐陈冀江传膳。
陈冀江低着头上前,一揖:「陛下,刚才……刚才六格院那边来禀话,说阮娘子备了烧烤,想请陛下过去用膳;然后……」
陈冀江偷眼瞧瞧,转而将头低得更低,「惠妃夫人也来禀话了,说有些事想跟陛下说,请陛下去柔嘉宫用膳。」
这让皇帝短短一怔。
略一忖度,决定倒是不难做。并不存在什么「二选一」的事,惠妃请他去柔嘉宫用膳的次数也不少,其实都是禀事为主、用膳就是个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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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五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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