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自己端菜来了?尚仪局缺人手?
他正想着,她们已在三五步外福下身去。
雪梨垂首:「陛下,尚食女官吩咐添三道菜来。」
皇帝一点头,她身后别的宫女就给两旁的几位重臣呈菜去了。雪梨和崔婉走上前,雪梨的奉给皇帝、崔婉的呈给使节。
皇帝一看那盘土豆就显了疑色:「这是什么?」
「这是罗乌的烤土豆。」雪梨忍住了没说「丑绝人寰烤土豆」这个诨名,垂着羽睫,续道,「奴婢问了御令卫大人,照着罗乌的做法做了,又顺手做了薄片和方块,给使节大人接风。」
她无法不强调这个丑哭了的东西不是她的想法!
戚柯自然而然地先尝了「故乡」的那个,大赞了一句「好」,又夹了一个方块。
谢昭也夹了一个那方块,一壁尝着,一壁看戚柯的神色。
细细一品,戚柯的神色端然一震。
味道分明与在罗乌吃惯了的一样,可感觉就是截然不同。绵柔的口感在齿间循循展开,好像因为烤得更均匀,咸味与淡淡的辣味得以与土豆的味道融合得更细致。
让他一面觉得这是一样的东西,一面又觉得天差地别。
谢昭淡一笑,很快,第二道菜呈上。
苦瓜是从当间竖劈开才切片的,一弯弯地呈在盘子里好像暗绿色的小月牙。谢昭吃了一口之后无甚反应,那使节却吃了一口之后就猛皱了眉头。
雪梨低着头道:「糖醋苦瓜,放少许辣椒后酸、甜、苦、辣俱全。奴婢觉得什么事都跟这盘菜似的,四味皆有,但又祈愿两国邦交能不是这样。」
她稍抬了抬眼,稍吁了一口气,看向使节:「大人,若两国间下一种滋味是苦,尝到这个味道的肯定不是大齐。」
周遭陡然一寂。
戚柯忍了一瞬后仍克制不住,怒一击案:「陛下!」
雪梨努力稳着脚没显出退缩。
皇帝沉了沉,面无波澜地又夹了一片苦瓜丢入口中,品着味道,略有一笑:「听着是不恭不敬了,但也是实话。朕从来不拦着说实话的人。」
这话激得戚柯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看雪梨,心下蓦地一阵清明:连她这宫女都能说出这话来,难不成,大齐皇帝真的已经准备兵指罗乌了?!
紧接着,第三道菜奉上。
一白瓷钵里竖条白菜,没切丝也没切片,都是完整的。但都只有两三指宽,谢昭细想知道这是把外面的一层层都剥掉了,留了中间最嫩的菜心。
再扫一眼底下的菜汤。
清清澈澈的,仔细分辨才能看出点淡黄,浅淡得很像是用清水煮过白菜后的颜色。
谢昭睇一眼戚柯,戚柯还在为刚才的惊悟擦着冷汗呢,察觉到皇帝的目光后强作镇定:「这是……」
雪梨颔首,心里「噔噔」乱跳成冬至大傩时震耳的鼓点,答话的声音却意外地平静下来:「开水白菜。」
雪梨语中稍一停顿之后,即要介绍一番这道开水白菜,却见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微怔,眨眨眼,循着皇帝的目光一同看向那罗乌使节戚柯。
只见戚柯方才惊惧交集的神色已换过来大半,此时已拿起象牙筷,从旁边夹了一小片白菜叶。
汤汁太清,那片白菜叶连原本的颜色都没有改变,绿的绿、白的白,普通无奇到戚柯看都没怎么多看就送入了口中。
甫一嚼,周遭几人都明显地看到他面容一滞。
白菜的清香明明还在,咀嚼间却有醇厚鲜香激荡而出。那股鲜香在口中蕴出的感觉丰富极了,加上煮熟的白菜叶的柔嫩感,生让戚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其实是想到这菜里可能会有点玄机的,若能轻描淡写地把这里头的玄机说出来,就算扳回一局。
——可细细慢慢地把这一片叶子都品完了,也还是没品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乍品觉得是鸡汤,细尝觉得不是,或者不止是。但看看那个清澈得太过的汤色,戚柯真觉得这个想法滑稽了——鸡汤怎么可能这么清啊?
他犹豫许久,终是没说话,看看悠哉哉兀自品酒的皇帝的神色,皱着眉问雪梨:「这真是开水做的?」
雪梨想想,换了个思路,颔首:「凉水煮不熟东西的,大人。」
「……」谢昭忍住了没把一口酒呛出来。
一顿晚宴散后,即便酒劲有些冲脑,皇帝也还是觉得心情甚好。
这个雪梨,灵巧的时候还真是出人意料。虽说上那道糖醋苦瓜时,话说得确实太没边吧,但倒也不错。
中间那道把轻重说得「刻薄露骨」,一前一后又真从味道上把戚柯震住了。尤其是后面那道开水白菜,戚柯忍不住似的吃了足有半盘,若那不是宫宴,谢昭真怀疑他能风卷残云似的把一整盘都吃了。
不过,备出这三样东西,估计也是把她磨得够呛。
皇帝略一笑,告诉徐世水:「让雪梨明天再去行馆,今晚回她小院歇着。」
徐世水应了声「诺」,皇帝又道:「去柔嘉宫。」
前头是为使节团官员们接风的宫宴,后面的柔嘉宫则为随行的女眷们备了宴。又是使节团女眷、又是嫔妃,这种宴席到底不多见,罗乌民风又彪悍些,他多少不放心,得问问惠妃去。
御辇刚至柔嘉宫门口,就见惠妃已候在那儿了。身后两个宫女掌着灯,惠妃深福下身:「陛下圣安。」
皇帝伸手一扶,惠妃起了身即往旁边稍退了半步,垂首请他先走。
一前一后皆进了清馨殿之后,殿里又是一番忙碌。
各处都是会备几套皇帝的衣服的,惠妃一见他参宴时一身齐整的冠服还未换,立刻着人取了常服来为他更衣。她又亲手沏了茶奉过来,皇帝右手接了茶,左手一握她的手:「辛苦你了。」
惠妃颔首,应了句「臣妾分内的事」。见他放下茶盏举步往寝殿去,便也跟着他进去。
谢昭这一日也累得够呛,从早到晚都是罗乌使节觐见的事宜,看上去一路谈笑风生,其实脑中一刻都闲不下来。进了寝殿自然放松了不少,他径直到了榻边坐下,缓了口气,一头栽躺下去,语气轻松:「来,跟朕说说这边宴席的事。」
惠妃可一点都不轻松。到他身边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一句句说了宴上的各项事宜,说得倒是细,但措辞中的客气也实在不少。
最后提到酒过三巡之后女眷们都有了点醉意,惠妃苦笑:「她们倒有意思,都是女人家,竟想玩蹴鞠。臣妾宫里也没那东西,只好差人去七殿下那儿借了来。就这样,她们还想拉着宫里的嫔妃一起呢。」
谢昭想象了一下一帮异族女子在柔嘉宫里玩蹴鞠,也有点哭笑不得。想了想,打哈欠:「使节家眷而已,礼遇应该,但你也不用太惯着她们。」
惠妃心里略沉,知道今天这宫宴关乎邦交。听他似有责怪的意思,正想着是不是自己没拿捏好,他又说:「别为了照顾她们弄得自己不痛快。你又不喜欢热闹,让她们在你这儿玩蹴鞠,不是烦死你了?」
惠妃摒开担忧,稍稍松了口气,垂首:「谢陛下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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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二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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