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清晰地记得,还在东宫的时候,她曾在回忆家事时半开玩笑地提过一嘴:「妾身还记得奶娘做的萝卜糕特别好,咱们东宫的膳房都比不得。不过也好,妾身小时候还因为贪那口东西被母亲打了好几次手心呢。」
只有他知道……
惠妃觉得一阵冷意彻骨,拼命地想告诉自己这其实是件好事,皇帝是记住了她的喜好的,但是无济于事。
另一种感觉在她心头蔓生着,按都按不下去:陛下一定是有心告诉阮氏这件事的。
他是要让她知道他在背后给阮氏撑腰,还是想让她意识到他对阮氏十分放心、放心到什么话都可以说?
惠妃拿捏不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太可怕了。她一直以为,不管他喜不喜欢她,他都还是信任她的,可这种暗示无异于在提醒她别动歪心思——他信不过她了?
她确信自己没做错过什么,那就只能是阮氏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让他无论如何都想添一道保护了。
天啊……
惠妃沉沉阖眼,头一回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这想法来得太可笑,便是当初丽妃得宠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这么想过,今天竟让个小宫女激出了这种想法。
可是顺着想下来,一切又那么明显。
从进了东宫……不,从被昔日的皇后、今日的太后召进宫中教导的时候,她就一直那么贤惠。
她不让任何人操心,不想任何不该想的事情,不违任何规矩。她甚至一直很小心地把自己放在他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上——始终提醒自己能跟他并肩而立的人是未来的皇后,她那么谨慎地守着本分,也并不缠着他,还会大度地劝他雨露均沾。
在今天之前惠妃一直自信自己做得很好,但见了阮氏之后,她突然迷茫了。
阮氏显然是和她不一样的。也未必就能安上个「不懂规矩」的签子,但她显然活得更自如,且还明摆着有点傻乎乎。
给她点心她就吃、给她茶水她就喝,就连同品的淑妃在柔嘉宫都不敢这样。
可陛下就是待她更好啊。看似没露面没多管地让她来了,其实一只手早就伸过来挡在了她前头。
这种感觉惠妃是没有体会过的,也没想过还能这样。她一直那么怕让他心烦,和他相处的时候中间好像有一条特别明确的界限,她严格划定了什么事是能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另一边,突如其来的旨意让尚食局和御膳房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乱世时事情多,每一次宴饮也许都带着明枪暗箭,每一道佳肴里都有故事;但现在是盛世,宴席上总是歌舞升平,她们早没了要在佳肴里做什么算计的心思。
可今天,圣意下来了,陛下要她们拿佳肴「算计」。
始末传到邹尚食耳朵里的时候,邹尚食愣了一会儿,哭笑不得:「芝麻大小的地方,作什么啊?」
事情也确实是这样。紧邻大齐西南边境的罗乌国,和大齐相比,还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地方」,算起来那地方真没什么好,没有好风景、国力也弱,但偏有两样要紧事。
一是盛产黄金,每年贡进来的黄金于大齐而言不可或缺;二是屏峰山横亘其中,地势易守难攻,由罗乌国守着,隔开大齐与更南边的渔猎民族克尔塔,井水不犯河水。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如今皇帝冷不丁地接到了罗乌使节的奏章,大致意思就是:克尔塔近来频频向我们国王大献殷勤,为了不让陛下徒增烦恼、不影响两国邦交,我们打算赶紧去洛安觐见一下,表表忠心。
——鬼才信这话。
克尔塔拉拢罗乌的事明显是暗中进行的,而且做得十分小心,要不是他这奏章里提了,谢昭都不知道,连隐藏在罗乌的御令卫都没听说。
所以这话就是故意的。那个老奸巨猾的罗乌国王这是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向着哪边了,所以打算四处转悠转悠,看哪边好处多。
翻译一下就是:克尔塔最近拉拢我们来着,陛下您不往回拉一把,我们可就走了啊?
谢昭:呵呵。
他其实不怎么有心情跟罗乌玩这种游戏,要真让他按自己的想法来,他更倾向于给那边回一句:「你走!我没你这种混蛋朋友!」
不过这也是没必要,真让罗乌走了,大齐就得多调至少二十万大军驻守边境去,虽然按国力来算即便真的开战,一定能按住了克尔塔往死里揍,但这不是没必要吗?有这个闲钱干点什么不好啊?何必又伤财又劳命啊?
所以谢昭打算表明个态度:想捞好处没有,但你看清楚了,大齐你得罪不起。
使节想来看看就来吧,就算拖家带口不要紧。这边大大方方地招待,保证衣食住行全方位让罗乌国感受一下什么叫「地大物博」。
说白了就是从各方面让他们眼晕一把,适当地时候再点拨一下,微笑:这些享受用的都是闲钱,有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不享受,把这闲钱挪给军队。
先软后硬,先礼后兵。能唬住就唬住,唬不住再说揍一顿的事儿。
这样烧不烧钱?自然。但总比直接大动干戈调兵要好得多了,不止省物力,还有人命呢。
是以不止是尚食局和御膳房,其他五局乃至各织造什么的都接到了相关的安排。只不过接风的宫宴之类更加直接,弄得尚食局众人顿时有一种「自己肩负国家兴衰」的错觉。
御膳房里,从崔婉到底下人都有点乱阵脚,匆匆地请了尚食来坐镇,有什么事要商量着来。
雪梨她们这些年纪偏小的就更觉得不解了:这哪是政事啊?怎么感觉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跟别人玩我就不给你好吃的了」——这个意思?
阅历丰富的邹尚食悠悠一笑:「你们还别奇怪,这事啊,还真有点渊源。」
然后邹尚食接了岳汀贤奉来的茶,给她们讲那过去的事情。
「这事我也是刚进宫的时候,听年老的女官们说的。」邹尚食这么说,「几十年前,还是陛下的爷爷刚继位的时候,大齐和罗乌还没结交。大齐主动派了使节去,但那时国力还弱啊,罗乌也没太把大齐当回事,爱答不理地拖了半年。」
「然后呢?」雪梨一见邹尚食要卖关子就赶紧问。毕竟她之前听说的是,让罗乌俯首称臣的过程可顺利了……
「当时罗乌的太子呢,和派去的使节差不多年纪,使节就想走这条道,偶尔请太子到住处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那太子虽然赏脸常去,但一提正事就兜圈子。」邹尚食想着后面的事,自己也笑起来,「直到有一天,太子不知怎的心情好,不请自来到了使节家。碰巧了那使节正做饭呢——都说‘君子远庖厨’,使节当时还很是窘迫……」
邹尚食又要停顿,雪梨听出来这是要到关键点了,给面子地继续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一锅糖醋排骨,太子连汤都没给他剩下。」
众人一脸:「……」糖醋的芡汁?没剩下?罗乌太子口味挺重的啊!
之后这条大道就算真的打通了。罗乌虽然是小国,太子手底下也还是有人马的,他对这个一感兴趣,就派了一批人来探索中原美食。据说还真的挺下功夫,记录了不少东西回去,又是传授又是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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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二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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