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娘娘 卷二 第十章

  但再想想雪梨,他又无奈得直想笑。
  后宫的女人对他而言好像一幅幅传世名画,每一幅看上去都是精致美好,但作画之人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样的人品,旁人是没办法从画上一眼看穿的。无论画上是多么的流光溢彩豪迈奔放,也并不妨碍画者有阴险毒辣的一面。
  雪梨偏是另一个极端。她简单得就像是……真的就像是一颗「雪梨」而已,都用不着切开,扫一眼外皮就知道里面是梨肉梨核,甚至连核有多大都能猜个差不多。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简单到让他都不忍心告诉她太多这些事情,只觉得让她一直开开心心的就挺好。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她简单得有点过头。他看她就像看颗梨子不要紧,她看旁人也就真跟「看画」似的——是真的「看画」,不是「赏画」。
  她才不会多花心思去想这背后可能蕴藏着怎样的心绪,只看一眼觉得「啊,好看」,就没了,让她多深想半分都难死她。
  唉……
  谢昭想着想着就摇头了,拿她没办法。
  宫里的规矩严明,像服饰这样直观的问题上,人人都很小心。
  衣服多半都是交代给尚服局做的,尚服局不会给嫔妃做和她一样的衣服。就算她那衣服是派给她的针线宫女自己做的、那个嫔妃的衣服也是自己房里的宫女做的,也同样不可能。
  一身衣服也就能用几种料子,但尚服局那边衣料的花样很多。知道她这边取过了,别人再取时就会尽量不给那一样,如此一来撞了某一样料子已很罕见,完全撞成了同样的衣服就更不对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那身衣服都一定是故意做成了一模一样的。
  ——再深一层他压根也没指望着她能想到,但是衣服这层,亏得她在宫里待了三年了还没往这处想,还满心都是同样的衣服人家穿着比她好看!
  她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所见即所得」!
  「陈冀江。」皇帝声音沉沉,陈冀江连忙上前两步听命。
  「御前的事你去查。雪梨那边……」他语中微顿,在御令卫和宫正司间抉择了一下,「传卫忱来。」
  陈冀江赶紧应「诺」,心弦紧绷的同时却又大松口气!
  打从雪梨在正则宫说有嫔妃跟她穿得一样起,他就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雪梨想不明白的事他不能不明白。这是明摆着的,是有人知道雪梨得宠,动了歪心思有意做了和她一样的衣服,希望能讨陛下欢心。
  再说细致点,这是御前和雪梨那方小院里都有问题了。一边告诉后头衣服什么样,一边透出去皇帝今天要走那条路。
  一路上皇帝面色沉得可怕,陈冀江都担心自己这大监是不是做不下去了——他这是驭下无能啊!
  眼下皇帝还愿意把这事交给他收拾,这是给他脸呢,他必须把这事收拾漂亮了,不然脸就丢尽了。
  一行人回到紫宸殿,御前上下一片腥风血雨。
  这事并没有那么难查,雪梨说苏子娴也看清那套衣服了不是?陈冀江等子娴汀贤回来就直接把人挡了,问清楚了衣服什么样,然后去尚服局查谁取过同样的料子。子娴汀贤呢,就连带着福贵和豆沙一起,暂且关在小院里,谁也不许出来。
  只消片刻就查出来了。
  上襦鹅黄的料子太普通,用得还多。下裙那个灰黄花的丝料就宜兰宫的张宝林差人取过。
  区区一个宝林,身边连上打杂的总共就四个宫人。陈冀江二话不说把人全押了来,交给徐世水审。
  徐世水也不含糊,一顿板子打完就把御前这边递话的人问出来了。
  人押到陈冀江面前,陈冀江正气着,定睛一瞧一脚就踹过去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宦官叫王彦,也就二十出头。平日里干什么都小心,陈冀江觉得他稳重,刚把他调到陛下跟前研墨去。
  那可真是个美差啊!
  「我看走眼了我!」陈冀江啐了一口,王彦吓得已然要哭了,膝行两步抱住了陈冀江的腿就求他:「大人!大人您替小的说两句话!小的就是一时迷了心窍!总共就收了二两银子啊!」
  瞧这眼皮子浅的!
  另一边,奉命进宫的卫忱听皇帝说完来龙去脉之后,气定神闲地就朝雪梨的住处去了。
  真是的,大晚上的急召他进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带了一个总旗——五十个人进宫,另还有一个千户在皇城外候着。
  然后就这么点事啊?
  卫忱阴郁地看了皇帝一会儿,饮茶:「承淮君,杀鸡焉用宰牛刀?」
  皇帝以手支颐,比他还平淡:「那不是你干妹妹么?」
  卫忱:「……」
  成吧,为了「干妹妹」,他就当自己这是「奉旨假公济私」了!
  想了想也没让那五十人白来。三十个人把那方小院围了,二十人一并冲进去,随随便便就有的气势不要白不要啊!
  本就惴惴不安的子娴汀贤福贵豆沙都吓傻了。
  二十个御令卫啊!月色下,曳撒银光熠熠,胸前的飞鱼纹张牙舞爪,腰间还别着绣春刀。
  从院子两侧到正屋两侧,站得齐齐整整的,他们四个被带进正厅问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卫忱悠哉地坐在主座上,扫了一眼他们四个小萝卜头……愈发觉得陛下这是遛他玩儿呢。
  罢了,他们御令卫大半的事务就是审讯,审他们四个就当顺手帮小忙。
  卫忱笑了一声,摘下刀重重往案上一搁——「啪」地一声,就见四人同时一哆嗦。
  「御前的人长得都周正,我往你们脸上脖子上划一刀,你们这饭碗就算丢定了。」他打了个哈欠,「说吧,张宝林怎么知道雪梨有什么衣服的?」
  四人面面相觑,缩着脖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敢吭声。
  顷刻间,寒光飞闪,原本躺在案上的刀已抵在了豆沙颈间:「说。」
  豆沙怕得连往后躲都不敢!
  两相配合之下,这事儿在雪梨回来之前就全弄明白了。
  紫宸殿里是王彦贪财坏了规矩,雪梨那里呢,是豆沙年纪小不懂事。
  豆沙取完俸禄往回走的时候碰上张宝林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说想喝口茶,她也没防心,带着人就进院去了。
  倒是没直接往雪梨屋里领,她把人领到自己房里喝茶来着。布料针线放得到处都是,那件正做着的衣服更被看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跪在紫宸殿里都是发抖不止,豆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奴婢……奴婢不知道!那个姐姐跟奴婢说想要点布头回去做荷包香囊,奴婢就挑了些给她……」
  皇帝冷着脸听着,卫忱在旁边哈欠连天。
  沉吟片刻,皇帝舒了口气:「陈冀江。」
  陈冀江躬身,没敢出声。
  「自己到宫正司领二十板子去。」
  「……诺。」陈冀江闷头应了。心里这个恨,连活吃了那王彦的心都有!
  自打当了大监他还没挨过板子呢,疼是小事,宫正司也不敢往死里打他,可是真丢人啊!
  「豆沙。」皇帝目光微凝,心下一忖,「你先回去,明日再说。今晚若敢跟雪梨多说半句,就没有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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