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和顾南芜还没有什么交集,见面也只见过两三次,但他多多少少对上一世的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是个很安静的人,他给了她妾室的名分之后,她就心如止水地待在府里。每月按时拿月钱,逢年过节若他备份礼给她,她就安然接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纠葛,她从来不会主动扰他,就算母亲厉斥她不会侍奉,她也不曾主动来讨他欢心。
遑论下毒害他。
席临川细细斟酌着,缓缓道:「我不觉得是她。」
「她有一半的赫契血统。」郑启沉声道,「你母亲就不该挑她来。」
「您觉得是赫契人要杀我?」他皱起眉头,郑启睇着他须臾,一叹:「否则还能如何?与赫契刚刚又起了争端,你就被人下毒,又恰好是一个有赫契血统的女人奉的茶。」
席临川沉吟着,一面觉得无论如何不会是顾南芜所为,一面又不可否认郑启的猜测有些道理。
不该有这么巧的事,且赫契确实有杀他的理由。
继而自然而然地往另一个方向想了过去,各样相互矛盾的念头在脑海中撞个不停。
少顷,他终是缓下一口气,先朝外面吩咐了一句:「带顾氏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席临川再度斟酌片刻,又向郑启道:「舅舅若疑是赫契人所为,我还要叫一个人来问话。」
郑启看向他:「谁?」
「来人。」席临川扬声而道,即有人出现在门口静等吩咐。他眼眸微垂,敛去笑意语声有力,「去乐坊,请红衣来一趟。」
正在榻上辗转难眠的红衣突闻席临川叫自己去,心中一阵紧张——感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袭来。
而后又自己安慰自己,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反正只要听闻他叫她,她就总会紧张。
她从榻上爬起来,强定心神地迅速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将发髻简单一绾,随手拿了支木簪子箍住,出门随前来找她的小厮同往。
虽已是夏天,深夜的院中仍有点凉飕飕的。轻风划过柳条,柳枝微微扬起,在黑暗中看上去很有点鬼魅。红衣觉得一阵阴冷,伸手拢住领口才觉得缓和了些,舒了口气,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迈过那道院门时,霎时觉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院中灯火通明,暖黄的烛光从房中溢到院子里。廊下灯笼则有点微红,在大气庄重的横梁下面拖拽出一道又一道暖色。
这一派明亮将红衣方才紧张的心情也带得平和了些。那小厮在门边停了脚退到一旁,伸手向里一引:「公子和大将军皆在。」
红衣点头,微低着眉眼,移步往正屋的门去。
屋中安寂,她抬眼一扫,福身见礼:「大将军安、公子安。」
「免了。」席临川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点并不明显的哑意。红衣站起身,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席临川也恰看着她,视线相触间她一笑:「你等一会儿。」
她欠身,不明其意地依言退到侧旁静等着。过了会儿,院子里传来些动静。
在她好奇地望过去的同时,席临川与郑启也一并看了过去。
是两个家丁拖着一个女子进了院,那女子好像在怕什么,不住地挣扎着躲着不肯往前走。嘴虽被塞着,还是呜呜咽咽地想喊。
红衣在这情境下诧异得说不出话,直至她被带到了门外,两个家丁不耐地一推,她被门槛一绊,跌进房来。
红衣的呼吸有些发窒。
眼前这姑娘发髻散乱,有披散下来的长发撩在脸上,而在那缕缕青丝之后,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极度恐惧。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敢眨一下地望着席临川,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挣着。呜咽不停的口中显然有什么话,但因被塞了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席临川皱起眉头,睇了那两个小厮一眼:「给她松绑。」
两名小厮一应,当即上了前,解开缚住她双手的绳子,又将她口中的帕子取出来丢到一边。
席临川凝视着她,短一喟:「南芜,你知道什么,自己说。」
「不是我……」她紧张得浑身战栗,「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绝没有想过要害公子!」
席临川为作置评,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问得更明白了些:「谁动过那茶?」
顾南芜一愣。
「茶里只掺了两片钩吻叶,皆浮在上面。你若说是被人后添了东西而你未察觉,我可以信。」席临川语中一顿,「但你总该知道是谁动过那茶。」
顾南芜一阵恍然,恐惧淡去三分,垂下首去,苦苦思量起来。
「你可以慢慢想。」席临川适当地宽慰了一句,又忖度着做了些提醒,「有没有和你不相熟的人动过?或是……服侍聿郸的人动过?」红衣被他淡扫而来的视线一惊。
似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而已,快到不像是在暗示这正被问话的顾氏,但还是足以让她觉得很是不安。
随后郑启也看过来,探寻的目光让红衣一凛。
她压制着心惊看向顾氏,顾氏低头认真思索了良久,神色终还是黯淡下去,缓缓摇头:「奴婢不知道。」
红衣稍稍松了口气。
席临川默了一会儿,再度抬手示意候在外面的小厮进来。顾南芜登时慌了,神情紧绷地看向他,却还是没有改口:「公子……奴婢说的是真的,奴婢、奴婢是当真不知道……」
「送她回去。」席临川平淡道,「这事跟她没关系,让她好好歇着。知会母亲一声,不劳她来了。」
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恹恹无力,却让一直紧张的顾南芜立时安了心。起身施了一礼,随那两个小厮一并离开,到了院中即有婢子迎上来,搀着她同走。
屋中静了两分,红衣觉得气氛更压抑了。
「红衣。」席临川看向她,眼中无甚情绪,沉了一沉,道,「聿郸刚到席府那日,在宴席开始前特地去找了你。」
她黛眉一蹙,却未急着辩驳,欠身应道:「是。」
「他跟你说了什么?」他口气沉沉,沉得寻不出发问的语调。红衣看过去,与他如炬的目光一触,心里一阵紊乱的悸动。
他果真是又疑她通敌了,虽则起因她至今不知,但有了那回的质问,这次的怀疑也不算出乎意料。
稍定神思,红衣视线未作闪避,徐徐回道:「聿郸公子送我的那个玉香囊——公子知道的。我因想筹钱,拿去当铺当了。没想到那是聿郸公子名下的当铺,聿郸公子拿回来给我了。」
对于聿郸后来所言的「赚外快」的法子,她自是只字未提——席临川已疑她通敌了,再主动说出对方要她提供情报也太不怕死。
就算她说她没有答应,他也未必会信。万一他再在这样的大事上存个「宁可错杀」的念头,她这条命必定就交代了。
席临川睇一睇她,稍一点头:「就这些?」
红衣颔首:「是。」
他又问:「哪家当铺?」
「敦义坊里最大的那家。」红衣回得快而不急,「不记得叫什么了,但离孩子们住的地方不远。掌柜的亲自看过东西,换了三百五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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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掌家 卷一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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