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钱氏,张氏看天已不早,便熄了小憩的念头,对着镜子稍稍梳理了头发,又往晴空阁去。
隔着老远,看到杨峼正跟杨娥在空水桥边说话,杨娥一径说一径跺着脚,想必是不太如意。
张氏不欲打扰两人,遂拐个弯绕了个大圈避开了。
杨峼看到张氏了。
上次他在树后听到草丛里两个丫鬟说话之后,就有了戒心,特地选了此处与杨娥会面。空水桥地势高,且四周没有遮挡,但凡有人经过他都能看得清楚。
而两人的谈话,正如张氏猜测得那般,非常得不愉快。
杨娥几乎都快被杨峼气疯了。
通常杨峼大约申正就能到家,到家后稍坐休息就去松鹤院给魏氏请安。所以杨娥申正时分就准备好茶点等着了,谁知,杨峼却使唤个丫鬟告诉她到空水桥来。
她匆匆赶到,正好瞧见杨峼笑容满面地自晴空阁出来。身后跟着的杨妡也笑盈盈的,手里还拎着点心。
点心肯定是杨峼买的,因为只有荣盛斋的点心才用那种略带赭色的麻绳捆扎。
荣盛斋就在书院旁边。
杨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道:「三哥说散学回来就找我,我足足等了两刻钟,岂料竟是给别人送点心耽搁了。」
杨峼失笑,「五妹妹怎么成别人了?她昨夜生病,我顺路探望一下也是应当。先前你嫌荣盛斋的点心不够甜不爱吃,要不我也一并给你买两包。」
「五妹妹,五妹妹,叫得倒是亲热,她算哪门子妹妹,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杨娥撅着嘴不以为然地盯着杨峼。
杨峼笑叹一声,虚揽了她的肩,「我当然知道,这府里只有我跟你才是最亲的……可五妹妹也是父亲的女儿,如果听说她生病却不闻不问,也是我这当兄长的失职。」
杨娥含酸带醋地道:「三哥真是个好兄长,我可没忘记,是那个贱人占了父亲的心,还生下个小贱人,你认她做妹妹,我却是不认的。」
话音刚落,就见杨峼沉了脸,揽着她肩头的手忽地用力,将她抓到跟前,冷冷地说:「小娥,谁教你这样口出秽言?这还是个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吗?你要知道,张氏嫁过来的时候娘已经去世了,即便父亲不娶她也会娶别人,即便没有个五妹妹,兴许会有个四弟或者五弟。张氏进门十余年,并不曾苛待你我,也不曾挑唆父亲疏远你我……」
「怎么没有?」杨娥尖叫,「父亲的心已经长偏了,你知不知道?前几天,父亲给那人买了一整套头面,昨天又在她床前守了大半夜。以往我生病,父亲可曾到床前看过一眼?又几时给我买过首饰?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前两天你才挨了板子,伤疤还没好利索吧?」
「小娥,」杨峼缓了声音,劝慰道:「五妹妹年纪小,父亲多疼她一些也是应该。你身为姊姊,不能处处计较,再者五妹妹乖巧懂事,便是你我也应该好好照看她。」
杨娥冷笑一声,「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你处处为她说话,怎么就不替我考虑考虑?我本在松鹤院待得好好的,你为何撺掇祖母让我搬出去?你说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
杨峼耐心地道:「我是为你好,你往日与妹妹们来往得少,搬出来正好多走动走动;再者,松鹤院断不了人来人往,你个闺阁女子在旁边多有不便;还有,你马上要及笄了,快的话一两年就要出阁,正应该把物品准备起来,有了自己的住处岂不方便得多?即便我来寻你,也无需再惊扰祖母,你觉得呢?」
「好!」杨娥咬牙道,「就算你是为我好,可你……以前我最敬重三哥,觉得三哥是真正的君子,可三哥却堂而皇之地非礼绿桂,自己的丫鬟与自己的兄长不干不净,三哥是想置我的声名于何处?听说三哥又想跟祖母讨碧玺,但凡三哥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也不该如此行事。」
杨峼静静地盯着杨娥。
已近黄昏,晚霞将西天晕染得绚烂无比。四周都笼上了一层鸽灰的暮色,唯杨峼的脸因被夕阳照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黑眸折射了霞光,深邃明亮,而声音却暗哑低沉,「你当真觉得我所作所为连累了你的名声?」
杨娥叹道:「都说有其仆必有其主,下人做出丑事,轻则别人说我管教不严,重则兴许会以为我也是这般轻浮之人……我的名声岂又会好了?」
杨峼淡淡地再问一句,「你既然不明白我行事缘由,总该知道绿松是因何而死吧?」
杨娥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却仍是讥笑着道:「她行事鬼祟,三番两次不得允许往厨房里窜,打她十板子是给她长个教训,谁能想到她命薄……」
「没错,她命薄成了别人的替死鬼。」杨峼叹口气,望着桥下泛着金色光波的溪水,「她往父亲书房里摘了滴水观音叶子,然后在屏风后面挤出汁液滴进汤碗里……她读过《天宝本草》知道滴水观音有毒,也知道催吐能解毒。」
杨娥惊愕地张大了嘴,脸慢慢泛白,身子也抖个不停,摇摇欲坠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上。
杨峼轻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心法师所言颇有道理,小娥真应该谨言慎行,心正身直……我去松鹤院陪祖母用饭,你待会也回去吧。」说罢举步走上空水桥。
杨娥瞧着他笔挺的身影,双腿一软,猛地抱紧了桥边栏杆才勉力支撑起身子。
杨娥不愿意搬出松鹤院,而杨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张氏,「娘,我在这里多自在,离您和阿姵都近便,要是搬到老夫人那里,想跟您说句话都碍手碍脚的。而且,每天早上那两个时辰已经拘得我难受,要是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悠,我还不得憋屈死?」
「哪有这么说话的?」张氏笑骂她一句,却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勉强她。
钱氏得知后,心里一喜,急忙去问杨姵的意见。
杨姵听说杨妡不去,她也不想去。
钱氏气道:「你是长房嫡女,又比她大,反倒处处跟她学?张氏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家世不高见识有限,你祖母的母亲,就是你曾外祖母却是前朝大儒徐怀书的女儿,那才是家学渊源,如今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安人提起来还记得徐家的门规。你祖母这几年性子有些左,可见识风度仍旧不浅,你不见二姑娘站出去,谁不夸声端庄大方?」
「没觉得,」杨姵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我可没看出二姐姐哪里大方了,就觉得她不如阿妡漂亮,也不如阿妡会打扮。」
「好看有什么用,妾才以色事人,当家主母要得是端庄是贤德,是当家理事。」钱氏恨铁不成钢地虚点一下杨姵的脑门儿,「天天跟阿妡搅在一起,都鼓捣什么,不往好里学。」
「练字、绣花,做膏脂,再就阿妡教我梳头发……天天忙。」
「这还叫忙?」钱氏哭笑不得,「正事儿一点都没有,过两天阿妡生辰,你别是忘了吧?然后十一月老夫人做寿,腊月是二姑娘,你有空倒是精心备份礼。」
「我记着呢,」杨姵漫不经心地回答,想一想又道:「娘说得不对,女人自然要贤德有才,可会打扮也很重要。就好像,街上讨饭的乞丐,大家见了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愿意问问他是不是有才能?而且,那会儿娘给大哥相看大嫂,头一件不也是先看相貌如何?」
钱氏被噎得一时竟无言以对。
杨峻说亲时杨姵才五六岁,她觉得岁数小听不懂,跟魏氏商议时就没有避开她,没想到竟给她记到了现在。
可话确实没说错,但凡相看,没有不先挑长相的,相貌合了眼才打听品行家世。
钱氏叹一声,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一个个翅膀硬了都学会顶嘴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只别惹出事来就成。」
见钱氏松口,杨姵立刻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娘放心,我是您教养出来的闺女,只会给您长脸,哪可能惹事?」
钱氏听了极受用,唇角溢出一丝笑,却「切」一声推开她,「快走吧,我这里一堆事儿,没空跟你磨牙。」
既然两个嫡出的都不爱往松鹤院去,钱氏又想起两个庶出的,到魏氏跟前一说。魏氏嫌弃杨婧闹腾,「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小孩子闹,也没那个精力管,三丫头老实安静,让她住过来,得空给我念两卷经书捶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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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闺女纳福 卷一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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