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侍二夫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风停了。
  夜突然静了下来,满天的星斗一颗一颗像是用银线缀在天幕上,只见安安静静的闪烁不见挪动,草原上白天所见深浅不一的颜色都被夜的浓厚抹去,小丘的凹凸不平也随之柔和了许多,淡淡的星光下如此安宁。
  一个人走在静谧中,季雅予的脚步甚是悠闲,单是主营就占地百里的大营并未有拦阻,且主营不行游牧,为了安全起见,平日放马之处都是各营之间围拢隔出,遂此时远远近近都能看到寥寥灯火的人家,并不觉得害怕。
  实则将将出了女眷营她就觉出自己起早了,只是身边的风越来越减了势头,冷变成了清凉便不打算再折返回去,早一刻到,守着赛罕要去的地方方才安心,这是娘胎里便带来的小心,丁点儿盛不得事,记得八岁那年,头一次往家学里去,半夜起来就穿戴整齐,抱着书本坐到了哥哥睡房的台阶下,这一等就到了及笄之年。
  寻了一个缓坡的小丘,季雅予在窝风处坐了下来,秋草乾燥,厚厚的很是适宜,抬头便是马厩方向,他若是取了马出来,她便不会错过。
  夜好静,心也静,不必再背什麽书,仰头看着星空,时辰便在一颗一颗的端详中悄悄流过。
  这些日子无事也忙,此刻周遭的一切都默了声,只剩下自己对着自己,心里的焦灼冷下来,万千心思总算有了些头绪,待一会儿见了赛罕,不能单是问该如何拒了这桩迫来的婚,要商议的是她今後的长远。
  当初一怒之下就那麽随了人走,曾经的萍水相逢换来与大将军家小主子一般的礼遇,如今想来是自己太不知尊重了,难怪娘亲说万事皆有因缘,人要懂得自知,此番便是这一切的缘故。
  一旦退去这一层,她留在此处早晚是个事,人家凭什麽养她这麽个吃白食的?好在她於自己的安置已是想了个大概,想来他若肯帮忙倒不是什麽难事,横竖也是他原本的主意。
  咦?天边一闪,晶莹的弧线一倏儿而过,不及眨眼的工夫彷佛幻象般又已归入镜面般的夜空,季雅予不懂星象,看不出这流星是出自三垣中的哪一垣,不知它是关乎尊、关乎贵还是关於黎民苍生,季雅予只觉得那一瞬的灿烂很好看,只是短得让人恍惚。
  记得兄长说,这寓意着一去不可返,嫂嫂说那是他信口杜撰,可季雅予此刻看着倒觉得当真有了感触,一晃而过不知终了,可不就是一去不可返?是应在今日吗?那於她该是吉兆吧,低头回过神,哎……
  几步之外,一个男人负手而立,阔肩束腰的身形在平矮的小丘旁显得那麽高大英拔,雪白的绸袍不合时令,却带着凛凛之气让人莫名生寒,若非赛罕挺鼻凹眼的模样实在是另异的清俊,她该是会恍惚这就是那随流星从天而降的煞神。
  他怎的也是徒步而来?天尚早,莫非也错看了时辰?
  季雅予慢慢站了起来,心里讶异不已,一时想不明白所为为何,只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身子不似昨日那第一眼带来的冷,心里也全非追逐时那越走越远的慌张与执着,只是此刻当真近了,她还是有些想逃的不知所措,不由便轻轻攥了衣襟。
  他生就带着一股气势,这气势从见他第一眼起就时刻笼罩在他周围,阴狠暴戾、喜怒无常,经常霸道得不近人情,转眼却又会窝心得熨贴到人心思最深处,他就是这样不可捉摸,时而冷、时而热,时而无赖、时而无耻,时而两肋生恶。
  近在眼前,她站在小丘坡上,他站在坡下,他是这麽高大,以致於四目可以平视,他的目光深而静,鼻息半丝不可闻,夜这麽凉,他的神情却不冷,又因着这身体的热和这熟悉的味道让人颇生出几分故人重逢之意,只是这心暖不敢细品。
  他究竟是怎样来到此处?巧遇太过牵强,可他那笃定的模样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这半刻的凝视反倒是看得她心虚得垂了眼帘。
  季雅予轻轻抿了抿唇,想明白了一点,他是知道她在特意候他,瞧那样子该是等着看她自己难为情才是,混帐东西。
  「坐。」
  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听起来像是亲近,细想之下又辨得出那口吻中主人的架势,季雅予轻轻提了口气,瞧赛罕已然撩袍子坐下,她也不再纠结他这一贯的自尊自大,离开一步也坐了下来。
  「为何找我?」开门见山,口气虽不似从前的霸道,可也硬邦邦的,连个寒暄客套,稍是缓去这一番纠葛之後初见尴尬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也罢,季雅予抬起手,半空中又踌躇地顿了一顿,这才轻轻地点了点他受伤的手臂,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的手,季雅予那蓄满了歉意的目光还没递到他眼中,他就扭过了头,「没旁的事了?」
  一口气噎住,收回的手都有些僵,原先准备的那些问伤的话就这麽梗在了心里,连带着那正经要说的话,除去要另设帐这件做实的事,旁的都似成了捕风捉影,不大好开口了,季雅予一时踌躇,手不由得拾起身边一小节树枝。
  「还不能说话?」
  季雅予一怔,抬起头。
  「我瞧瞧。」
  面前是他伸过来的手,那麽熟悉,季雅予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脑子里竟是堂皇地来了一句医乃仁心之术,忘了自己装哑的事,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还是如记忆中那麽小、那麽凉,只是不知是活计做得多还是瘦了,有些发乾,不似从前的光润,他反手握住,轻轻点在脉上。
  看他认真把脉,季雅予这才小小心慌,悄悄地辨着大夫的神色……
  她心觉紧张,不觉脱口喃喃道:「没扎够?」
  赛罕诊着脉的手抖了一下,她一惊,赶紧抽回了手。
  赛罕嘴角一丝笑,撑了手欠身过去,轻轻挑起那小脸,一眯眼,「小声儿嘟囔什麽呢?嗯?」
  被人逮了个正着,还说得什麽,季雅予窘得发烫,咬牙咬了好半天,哑哑的声音才吐出几个字,「能说了。」
  赛罕回身,懒懒道:「听不着。」
  季雅予用力清了清嗓子,冲着他道:「能、说、了。」
  「何时能说的?」
  「从林子里回营後。」
  「有人知道吗?」
  季雅予摇摇头。
  好你个小东西!赛罕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句,人不大,心眼儿不少。
  「能说多大声儿了?」
  季雅予挑挑眉,这她哪知道?自从复了声,从未在人前讲过话,偶尔自己悄悄练声音便都是这般大小。
  「来,好好儿叫一个给我听听。」
  嗯?眼见那小脸突然煞白,冲着他想发狠又生生憋闷回去,别过了头,赛罕好是纳闷儿了一下,背过身笑了,是自己说错话了,那日为了激她,他可是什麽下作话都说了,怎的就应在今儿了?他是无意,这女孩儿家怕是都记在心里了,皮儿薄的哪受得?
  「唉,你、你做什麽?」自己还在这厢羞恼得无地自容,他那边早已一把拖了她的脚,在怀中把靴子和套袜都扯了个乾净。
  脚心贴着他热热的掌心,原先这举动对他们来说多麽平常,今日竟是让她浑身不自在,那热火一般烫着她,季雅予急急地想往後撤,可她哪里挣得过他,那脚在怀中锁住了一般,根本就动弹不得,手撑在草地上,整个身子都僵得像木偶似的,所有的神经都牵在脚上。
  「啊!」突然一阵刺痛,季雅予惨叫,这一声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喊出来了,他居然扎她!
  季雅予腾地火起,握了拳准备好生理论一番,谁知他却全然不觉,丢出一句气不够,而後那薄茧的手指只管在脚底揉捏,眉也越皱越紧,瞧他那严肃的神情,季雅予举起的手无处去,又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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