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的眼显得乌黑而深邃。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窗外店铺中闪烁而过的灯光,在他的眼中投下跳跃着的光芒,然后一闪而没。
看着他眼中跳动着的光芒,珊娘竟有种沉沦的感觉,以至于那一刻,连心神都渐渐迷失了,于是她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怕你现在对我好,以后等你发现我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后,你就不愿意再对我好了。」
「我不会的。」袁长卿道。
「会的。」珊娘固执道。她盯着他的眼,缓缓道出她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你其实是个绝情的人。你用情时会用情至深,可你无情时也是最冷酷无情。你喜欢的,你会捧在手心里;你不喜欢了,你转眼就能抛开。你问我怕什么,我怕等哪一天你看不上我了,会连一个眼尾都不肯给我。我怕我掉进你的陷阱里,你出去了,我却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忽地,袁长卿伸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的头揽进他的怀里,带着小小的慌乱道:「你、你别哭,我向你保证不会那样的,你要信我!别哭……」
直到这时,珊娘才感觉到她鼻子正在发堵,眼睛里也跟蒙了层水雾似的。她一眨眼,那眼泪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掉在袁长卿的衣襟上。
而掉了第一滴泪后,那眼泪竟跟冲破了闸门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她那自前世起就被堵塞住的胸臆间奔腾而出。她先还努力压抑着,可等她感觉到背上那人的手臂正用力箍紧着她,太阳穴旁那人的唇正安慰地亲吻着她时,那前世的委屈顿时泛滥开来,于是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袁长卿再想不到,看起来干脆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的侯十三儿,内心竟是这样的……多愁善感——他自是不可能知道她这是在感怀前世,只当她是杞人忧天,不禁一阵无奈。可除了紧抱着她安慰她,任由她将堵在心里的情绪宣泄出来外,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只能不断地贴在她的耳旁小声安抚着她、亲吻着她的发际。
「十三儿、十三儿,」他摇着她感慨道,「你竟还感觉不出来吗?我若真能对你无情,你我哪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想嫁我,可我却想要你想得要命,甚至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只为了能够如愿娶到你。你竟还说我可能会有后悔的一天。是,我天性里确实是有凉薄的那一面,可你是我苦苦求来的啊,我费了那么多的心力,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他沉沉叹了口气,将唇贴在她的额上,无奈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叫你信我呢?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这么一通大哭,终于叫珊娘疏解了心头淤积了两世的痛。她吸了吸鼻子,推开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着眼泪道:「我要看你的心做什么?其实我早想通了,人之所以会不快乐,就是因要求太多。所谓无欲者无求,我不要求你任何东西,你给的任何东西都会是礼物,而是若有一天你不想再给了,我也不会因此感觉受到伤害。」
她用了一世才明白,爱一个人,没必要用尽全力。你爱得愈多,想要得到的就愈多。而如果对方的给予达不到你的期望,你便会感觉失落,感觉不甘,感觉受到了辜负。然后你会不停地去苛求对方,逼迫他回应你更多……于是,渐渐的,你的爱就变成了一种束缚。他想逃,你想绑。他若挣脱你的束缚,痛的是你;他若挣不脱,死的是他……
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少爱一点,给对方留点空间,也给自己留下余地……
拥着珊娘,袁长卿一阵沉默。其实就他的本性来说,也是极怕被人紧缠着的,偏珊娘这样放任着他,不来缠他,倒叫他满身心的不痛快起来。而理智的那一部分又叫他赞同着珊娘的说法……只是,他也不过是个俗人,给予的,终究还是想要得到回报……一时间,他只觉得一阵左右为难,感觉怀里的人儿竟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难题一般。
不过,好在蛤蜊似的十三儿终于肯对他开口了。
许是因为她的保留,叫他当晚又颠狂了一夜。珊娘原不想顺着他的,可那人有着颗百变玲珑心,竟是每一回都能挑动她的心弦。而每每被他逼到忘情处时,除了任他为所欲为外,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而,也只有这个时候,袁长卿才能肯定着,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并不如她肯承认的那般「只一点点」。
为了证明那种感觉不是自己的虚妄,袁长卿袁大爷不辞辛苦地耕耘了大半夜,直到外面珊娘陪嫁来的那口西洋钟敲过凌晨三下,他这才不甘不愿地任她坠入黑甜梦乡。
累极而眠的她,甚至在他因睡不着而轻抚着她的眉眼时,都没能被惊醒。
睡不着的袁大爷一边描摩着她的眉眼一边微笑着——「无欲无求」。她若真对他无欲无求,怕也不会把他的背挠成一幅地舆图了……
纵欲过度的下场,便是俩口子都起晚了。
许是因为喂饱了(咳,这回,那啥,是真喂饱了),总之,珊娘虽然起晚了,却难得的没有下床气。和袁长卿一同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给老太太请安时,四夫人、袁咏梅,还有袁昶兴,都已经在老太太那里奉承说笑了好一会儿了。
见他们小俩口进来,老太太立时笑眯了眼,冲着珊娘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别站在帘子底下,那边有穿堂风,小心别冻着。」
话说袁老太君和侯老太君虽说是同族姐妹,二人的风格却迥然不同。侯老太君待人偏于刚强,该狠戾时也肯叫人看到她狠戾的一面;袁老太君却更喜欢装个和善人,把所有的狠事狠话丢给别人去说去做。从珊娘进门那天起,她对珊娘就再没有过一句不中听的话。每每珊娘来请安,她更是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拉着珊娘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若不是有前世的经验撑着,珊娘不定还真就被老太太的怀柔给搞定了。不过老太太那里爱装个贤慧人儿,她也不肯做那失礼之人,便也调动着她的戏剧细胞,配和着老太太一同演出着这上慈下孝的一幅五好家庭美好画卷。
袁咏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珊娘和老太太的腻乎,便起身过去拉着她母亲的衣袖,假意抱怨道:「母亲你看,大嫂子嫁过来后,祖母眼里就再没我和二哥了。」
老太太听了一阵呵呵地笑,道:「你嫂子刚来家里,我自然要偏疼她一些。」
比起老太太,袁咏梅的手段心计都生嫩了许多。老太太那里从不肯轻易露出獠牙,袁咏梅却总想在珊娘面前立威,因此,如那天九婶娘来看家具时一样,她已经好几次给珊娘挖坑了。如今珊娘也算是总结出对付袁咏梅的一套办法了——这姑娘人前北后两张脸,既这样,当面揭出她不肯给人看的那张脸就是。
就目前的效果来说,珊娘表示很满意,至少她在袁咏梅手上还没吃到亏,倒是袁咏梅在她手里吃了几回闷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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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当家 卷四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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