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今五老爷和五太太感情看着比以前好了许多,可珊娘就是个操心的命,总觉得不太放心,想了想,便悄悄跟了过去。
隔着低垂的竹帘,她听到五太太正轻声跟五老爷说着话。五太太道:「我早想说了,老爷不觉得您待瑞儿也太苛刻了吗?瑞儿固然是贪玩了一些,可老爷也该看到他好的那一面,别总是骂孩子。您那样,只会把孩子骂得离你越来越远,就是心里有什么话,也不敢跟老爷说了……」
「便像你当初那样?」五老爷道。
「你……老爷!」五太太嗔了五老爷一声。
五老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下次你帮我注意着些,若是我又犯这老毛病,你……」
「老爷这也不算是什么毛病,不过是性子急躁了些罢了。」五太太拦着五老爷的话道,「这一点上,其实瑞儿和老爷很像的。」
「你不嫌弃我就好……」
好吧,听到这里,便是没看到五老爷过去揽着五太太的肩,珊娘也知道,下面的话不适合她一个姑娘偷听了,便蹑着手脚转身走开了。
回到前舱,她把五太太的话学说了一遍,又伸手一戳她哥哥的脑门,道:「你不惹事,老爷也不会老是只记得你的错处了。」
侯瑞一侧头避开她的手,却到底没有像以前那样,像个刺猬似地竖起一身的刺。
世间大多数的名刹都是建于名山大川之间的,玉佛寺也不例外,坐落于钟山的半山腰上。
这钟山虽然离梅山镇挺远,但离江阴府衙不过才十几里的距离。珊娘他们的船靠上钟山脚下的码头时,就只见那码头上竟晃荡着许多皂衣衙役,似在排查着行人船只的模样。而因着排查,叫那码头边的船只滞留住了,珊娘他们的船一时排不上码头,只好靠边干等着。
侯瑞侯玦都是属猴儿的,哪里坐得住,早跑上甲板去看热闹了。
侯玦伸着脖子往岸上看了一会儿,好奇问道:「这是在抓逃犯吗?」
船家正好也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哪里是抓什么逃犯,不过是……」他忽地一顿,警觉地看看四周,冲侯玦侯瑞笑道:「平常也不这样的,不过是因着前儿城里出了点事,最近几天这里才有点不太平。」
五老爷在舱里听到「不太平」三个字,顿时就站了起来,把那船家招进舱来叙话。
船家原就是桂叔从这钟山脚下找来的,故而对这附近都挺熟,听五老爷相问,便把事情始末给五老爷讲了一遍。
却原来,这件事还要从林老夫人发怒的事说起。
老夫人发现有人冒领善款善物后,觉得这应该不是个别现象,便写信给周边那些捐募会的人,提醒他们也自查一番。这原是件好事,可事情到了江阴府城,却生了一个变故。知府老爷半夜接到无名投状,有人状告捐募会以排查为借口,故意克扣挪用善款。于是知府老爷就带人封了捐募会,说是要清查捐募会的账务。不想知府老爷那里才刚收走捐募会的账册,当晚就被宵小摸进府衙,盗走了那些账册。知府老爷大怒,当即下令封城搜捕,未果后,又派出衙役四处严加盘查,这才有了岸上那一幕。
「这不,已经在码头上盘查了两天了,倒白白耽误我们做生意。」船老大叹着气道。
船老大讲述事情经过时,珊娘一直伏着窗沿看着岸上的衙役们在盘查行人。然后她就注意到,这些人都是重点盘查年轻的,不怎么盘查年长的;注意着个子高的,放过了个子矮的。想来那偷盗之人,应该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五老爷才不关心谁偷了账册呢,他只关心安全的问题,忙问道:「山上可还安全?」
「老爷尽管放心,」船老大笑道,「知府太太是玉佛寺方丈德元大师的俗家弟子,便是外面再怎么闹,那些黑狗……那些官差老爷们也不敢闹进寺里的。何况,有没有偷盗这回事原还两说……」
可见这船家不是个嘴严的,竟又一次说漏了嘴。他忙伸手在嘴上拍了一记,谄笑道:「老爷别听小的瞎咧咧,小的就一个行船的,能知道什么大事。便是那些官差老爷们,也不过是因为平日里辛苦,这是借着这个机会跟人讨几个辛苦钱,老爷上岸时破费几文也就没事了。」
船家虽说得隐晦,却是难以掩盖那些衙役勒索之嫌。中二少年侯瑞立马义愤填膺地跳将起来,怒道:「难道他们竟敢强行索贿?!知府大人竟也不管?!」
五老爷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多少总比珊娘他们这些妇孺知道一些政事,便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定那位老大人还从中抽头呢,你当他能跟我们梅县县令一样清廉不成。」
这江阴府上至知府下至各辖县的县令,唯有他们梅山镇所属的梅县县令是个清廉刚正的。且因着他的刚正清廉,叫这位县令大人在这七品县令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七八年。这对于县令大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可对于梅县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珊娘歪头道:「朝廷不是有规定,捐募会的账务需得同时在县衙里做备案的吗?便是捐募会的账册被盗了,县衙里总还保留着一份呢,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到处搜查吗?」最近她一直在帮捐募会做事,自然知道一些这方面的规定。
「是啊,」五老爷也摸着下巴道,「我们那位老大人,可是油锅里的钱都能下手捞的。之前就有耳闻,说他上任初始就打过捐募会的主意,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倒正好叫那位找到了口实。便是被偷了账册,应该也于大局无碍,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船家虽然嘴不严,偏胆子很小,见这父女两个几乎就要明着喊出「贪官」二字了,忙求饶地拱着手道:「天干物燥,天干物燥。」说着,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珊娘和五老爷对视一眼,全都笑了。
侯瑞侯玦和五太太则全都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侯瑞问,「这又不是秋天冬天的,喊什么‘天干物燥’?」
珊娘抿着唇角笑道,「打更的不是都叫着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行船之人忌讳那个‘火’字,这船老大才以这句话替了。」
五太太转眼一想,便明白了,低头拿袖子遮着嘴一阵笑。侯瑞侯玦仍是不明白。
五老爷摇摇头,无奈叹息一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火烛,莫论国事。」
这是近四五年间才悄然出现在茶馆墙壁上的提醒字样。却是因为五年前,有人在茶馆里议论了几句后宫有人倒官卖爵之事,不知道叫什么耳报神给举报了,官府没能抓到那议论之人,便把茶馆老板给抓了,且最终发配关外苦寒之地。做小生意的人原就胆小,这事儿一出,那些茶馆老板们便纷纷在茶馆里贴出各种各样的警示文字。一开始还明着贴「莫论国事」的,被衙役们找了几回麻烦后,一个个就隐晦地改贴了「小心火烛」这四个字。不想到了船家这里,竟又引申为「天干物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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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当家 卷二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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