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奎脸肿得老高,低着头道:「我去找李大虎算账了,他拐了这么多人,害了多少家户,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哪个爹妈不伤心不难过么?跋山涉水千里远,恐这辈子都见不着亲人哩」
村里人面色讪讪,谁都不希望这种事儿落在自家头上,可为了省些银子,也肯认那买媳妇的行径。现少年铮铮之口,字字诛心,不少买媳妇的人家甚是汗颜,愧疚的低下了头。
萝涩无奈一叹:「满囤婶子好不容易救你出火坑,让你不必再跟着李大虎吃苦,咯嘣豆子少年气盛,你倒是赤手空拳找他算账呢?」
二奎黑睛奕奕有光,从马车里掏出一袋银子,摇了摇道:
「是老天爷开眼,叫我碰着他在勾栏里狎欢,他争风吃醋得罪了凉州府衙的胥吏,我当时便大声举报他是个拐子,他立即被胥吏拿进牢里去了,不过走时我倒是挨了他几拳痛揍——嘶」
他咧嘴笑时牵动了伤处,倒吸着凉气,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把马车和银子都拿来了!我要把大伙儿都赎回来,带着她们回凉州!阿姐,你卖去的三两银子,我一并出了!」
说罢,二奎先从银钱袋里掏出十两碎银,塞到了满囤媳妇的手中,算上萝涩和他自己的卖身银,一共十两整。
满囤媳妇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掌心虚拢着,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想挽留他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二奎是个人精儿,自然晓得她的心思,忙不迭加上一句:「娘,您放心,我自愿当你儿子奉养你,谁对我好一分,我一定百分报答,我只想把她们送回家,我一定会回来的!」
满囤媳妇眼眶红着,觉得手心里的银子发烫,诶诶应下两声,心里十分感动。
萝涩晓得二奎是个知恩之人,她当初对他一番关怀,能叫他一路照料,临了不忘带她逃跑,可见其人,满囤媳妇待他也好,他是绝不会忘恩负义说谎逃跑的。
可她还是不免诧异,没想到二奎惩治了李大虎,竟还把银子都拿了回来?
不及她开口,升子阿奶已站了出来,她激动地把拐杖砸落在地上,对着二奎严肃道:
「她已是我们家的人,是和我家升子入过洞房的,咋能说赎就赎!」
周遭围观之人立即附和道:「就是啊,生米煮成熟饭了,哪里还有赎人一说,又不是卖进勾栏了,接了客还能花钱从良的!」
这比方粗俗难听,升子阿奶立即瞪眼过去,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去——那人抱头逃窜,连声讨饶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这一番动作,升子阿奶喘得跟拉风箱似得,若搁在白天,定能瞧出她发青的脸色。
萝涩上前一步,自从嗓子叫火灼伤后,她说话滞涩沙哑,并不好听,配合着此刻的情绪,倒像是带了哭腔一般:
「二奎,这事儿你做不了主,不如明日去找村长里正问问,终归还是要看她们自己的意愿,若铁了心要归家去,那便请村长出面,你多赔上些银子赎走人,若自愿留下的,你也不必再费心思了」
萝涩此言自是有道理的。
不知其余几个女人是何遭遇,有些性子烈的,总归被锁上几日,等想通服软了才行事;有些脾气软弱的,恐怕这会儿已经上炕了,失了名节就算是回去了,也许不上一门好亲事,还会遭邻里非议白眼,不如留在此处,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二奎似懂非懂,并不理解萝涩的话儿,他拳拳之心,想救人回去,怎得还会有人不愿意么?
抬起乌溜溜的眼睛,他凝视着萝涩,试探着问道:
「那阿姐你呢?你要回童州么?」
这话儿撞在了萝涩的心坎上,童州她是回不去了,可留在升子地方也不是个事儿,那何处又是她的家呢?
见萝涩沉默,二奎略有些心急,他才要上前去拉她的袖子,升子阿奶已举着拐杖冲了上来,大骂道:
「混蛋小子,你敢拐带我家媳妇,我老婆子今天跟你拼——命」
她话音刚落,白眼一翻,整个人绷在原地,竟一口气不来,直直仰面倒在了地上!
咚一声,吓得所有人面色惨白。
等乡邻七手八脚把升子阿奶抬进了屋,她已全然凭一口气吊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大伙心知肚明,恐怕不必请大夫,这人是熬不过今天子夜的。
升子焦急地眼眶发红,他跑去灶房烧水煎药,然后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一勺勺给阿奶喂进嘴,可炕上之人唇紧闭着,连吞咽也不能,塞进去多少,溢出多少,看来是不成事儿的了。
呜咽一声,傻大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浑身筛糠,他虽然傻笨,却也知生死——人死灯灭,埋进坟茔里,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满囤媳妇鼻头红红的,本想与萝涩商量办置后事,可转念一想,这阿奶一死,家里就剩个傻子,新娘子决计是要赎身回去的,如此与她商量也是多余。
这般想着,她自个儿迈步出门,寻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娘们,先各自凑了点银子,寿衣、棺材、白事摆饭等等,都要先安排起来。
这时,炕上阿奶猛吸一口气,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只见她面色开始泛红,对着萝涩翕动着唇道:
「你……你……你过来」
萝涩挨着坐到炕上,俯身下去,听她哆嗦着唇,喑哑着开口:
「我早知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升子打小没、没爹妈,老婆子走了,他孤苦伶仃,我放心不下……买了你,老婆子对不住你……求你护着他,不叫人欺负他去,老婆子下辈子,给姑娘当牛做马……再报答你……」
「……」
萝涩苦衷难言,莫说她肚里怀着一个,心里葬着一个,即便清白孑然,也不会为了同情,许下照料别人一生的承诺。
升子阿奶见她沉默,不安渐渐蔓上瞳孔,眼睛瞪得老大,气越喘越急,她摸索着握上萝涩的手,恳切道:
「你、你不肯么?升子……升子是个好孩子、他……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说罢,她哆嗦着手,从炕沿边摸出一罐蚕豆递给萝涩:
「他若听你的话……你就奖他一颗,这是我从小教他的,升子我就拜托给姑娘了,老婆子我……我……」
后续的气提不上来,萝涩惊慌之下,只听阿奶喉头轻出一声嗝儿后,人手劲一松,砸落在炕上。
她未曾听到萝涩亲口许诺,故而眼睛闭合不上,灰败慢慢覆上浑浊的眼珠,等萝涩伸手探人鼻息,她已毫无生气。
萝涩捂上了口鼻,眸中难掩悲伤,心念纷杂下,她竟有些后悔——将死之人不肯瞑目而去,不过为了她一句承诺,若方才违心哄她一句,又能怎么样呢?
阿奶终归是走了,升子站在一边儿悲恸难忍,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紧紧抱着阿奶的尸身不松手,谁人劝也没用,最后,还是满囤带着强壮的青年冲进来,三两个才治住了他,又拖又拽把人带出房,让妇人进门,为阿奶擦身洗脸,更换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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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小厨娘 卷三 V第07章[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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