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便劝承恩公夫人,「夫人定然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自然以为京城里好,别处便都不好,其实并不然。我便是从江南来的,那里与京城倒是另一种情景,日子很是逍遥。至于宣府,我虽然未去过,但圣祖起经营数代,如今人烟也稠密了,往来也方便了,我们二舅舅就在那里,回来亦讲有很多好处呢。」
见承恩公夫人只是哭,大嫂又满眼地哀求,只得想了想道:「若说仕途,最是难测。不说别人,我们家大人,也曾被贬出过京城,后来天恩浩荡,才重新调回。他自己也常说江南的这段经历,正让他想通了好多事情,于公事也愈发干练起来了呢。」
岂不知承恩公夫人什么也听不进,却哽哽咽咽越发哭得难过,「我可怜的儿啊,都是娘害了你!」
云娘又与大嫂反复劝慰,怎奈承恩公夫人并不搭话,就只是哭,哭得云娘不由得担心承恩公夫人恐有别的心思了。
因岚儿一直由云娘亲自喂养,是以她平日并不大出来,今日过来也没想会坐这样久,估量着时间心里便焦躁了起来,真想摇一摇承恩公夫人,问她到底要如何,直说出来大家商量。
只是俗话常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自己毕竟是男家,总要去女家十分礼遇才是。另处自己是婶娘,哪里能做主?万一耽搁了侄子的亲事,罪过岂不是大了?
正已经耐不住了,将一双脚在裙子下踯躅,思忖着找一个借口告辞,就见堂屋的门帘子一下子掀开了,汤峥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张大红的帖子扔到了承恩公夫人面前,「夫人既然日日到我们府上来哭,自然是想毁了这门亲,那么我便如夫人的意了!」
「我只是为了女儿伤心难过,可却没有说要毁亲,」承恩公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拭泪道:「如今可是你第一个说出要毁亲事!」
大嫂早急得也站了起来,一把将桌上的帖子拿在手中,指了汤峥骂道:「猪油蒙了心的!赶紧给你岳母陪礼! 你们的亲事可是过了三媒六聘,毁是毁不得的!」
云娘方才便疑惑,现在终于心头雪亮,承恩公府想毁亲,却不肯明说,只是上门来哭,终于逼得汤峥忍不下这口气,出来退亲,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可大嫂依然不情愿,仗着已经下了定,硬要坚持下去。
汤峥毕竟是年轻气盛,哪里能压得住,从大嫂手中抢了那帖子又重新掷回了承恩公夫人面前,「这门亲事我们家不结了!正是我退的亲!」
承恩夫人这才接了帖子,擦了泪道:「我虽然心疼女儿,可却并没有想退亲,只是千户既然这样冷心冷情,那这亲不结便不结了。」说着便向大嫂和云娘道:「你们可都亲耳听了,怪不到我们头上。」
大嫂依然不舍,还要上前拦着,「他一个孩子说的话哪里能算数,婚姻可是要依父母之命才行。」
峥哥便挡住母亲,向吴侯夫人道:「还请夫人走吧,至于聘礼,我们家也不要了!」
「虽然是男家提的退亲,可是聘礼我们依然要退的,如今也没有媒人了,我回去便按礼单清点了送过来。」吴侯夫人说着,又流了泪,「峥哥儿,你打小儿我就喜欢你,现在我亦不愿意退亲,只是万般无奈才接了这庚帖。」
云娘便知这亲事定然不成了,又见峥哥儿只拦着他母亲,而大嫂气得瞪圆双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又是觉得她可恨,又是觉得她可怜。
倒底是一家人,纵平日里再有多少不好,出了门外面也只认武定侯府的,云娘只得站出来道:「人常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峥哥儿才二十,人才出众,又是皇上亲命的五品千户,到了边塞,勤勉向上,谁就敢说不能有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一天?我倒觉得着比在京城里守着侯府过平庸的日子要强呢。」
又冷笑了几声,「结亲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事,现在汤家长房出了事,承恩公夫人不愿再结亲也没什么,只管遣人过来说一声,我们家还能赖上不成?如此逼着峥哥主动退了亲,难道外面的都是傻子,没有人能看明白?」
说得承恩公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再立不住脚,急忙低头走了。
云娘便又回头看大嫂,早已经颓然坐在椅子上,只怔怔地发呆,又上前劝道:「我觉得峥哥儿做得对,这门亲就算是成了,他们也未必能过得好,还不若再过两年,峥哥在边塞立下功劳,你再为他重新说一门亲呢。」
大嫂便也哭了起来,「峥哥的亲事,怎么就这样不顺呢?」
其实原因还不在大嫂身上?
先前的事便不说了,只云娘到武定侯府这一年,眼见着大嫂左挑右选,十分地挑剔,最终挑了这样一个人家,连信诺都不讲,还不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便各自飞走,只能说她并没有识人之明,实在是可叹。
只是眼下自然不是埋怨的时候,云娘劝了几句,便将袖中的锦袋递了过去,「大嫂,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宣府的卫所军明日一早就要走了,还不若赶紧帮峥哥收拾了行装,送他出门呢。」
又向峥哥道:「虽然还没成亲,可你也不小了,到了宣府好好听差,再者二舅舅也在那里,你有什么实在难的,倒可以去找他帮忙,二舅舅那样豪爽的人,哪里会不伸手呢。」
抚慰了几句,便急忙回房,进了院门,并没有听到哭声,心里便放了下来,只以为岚儿还没醒,结果进了屋子方见玉瀚正抱着岚儿在屋子里乱转,一样样把东西给给她看,哄得岚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便笑着接过岚儿道:「不想你父亲竟会哄孩子呢。」
汤玉瀚便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不会?」
原来岚儿一直在云娘身边养着,玉瀚便也时常看着她哄女儿,果真也学了去。现在看云娘喂奶,早又凑上来帮忙——又递布巾又扶衣裳,也不管是不是帮倒忙,不过他倒是乐此不疲的。
云娘便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玉瀚,「这孩子我瞧着是个有志气的,将来或者真能有所成就呢。」
汤玉瀚也赞,「真不想峥哥儿平时闷葫芦一般,今天竟然能做出这一番有血气的事来!」又突然叹道:「当时我若是能直接拒了,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情。」
原来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一门亲事,云娘此时倒早有一番感觉,便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当年若是她们家来哭诉,你还会忍?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只是那时汝南侯府还没有想好与你们家翻脸而已。」
汤玉瀚便道:「我年少时性子果真十分刚硬,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方才好些。」
云娘便默然抿嘴微笑。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玉瀚如今在自己面前自然是极和软的,可这也是他们在一处久了,彼此都懂对方,越发相得。听说他到了外面,还不是整日一丝笑影都没有?据冯湘传的话,羽林卫的将士们了见他竟似老虎一般地畏惧呢。
汤玉瀚听着云娘说话,将手放在云娘的腰上,自怀了孩子,她比过去丰润多了,现在摸上去正觉得十分舒适,却十分温和地讲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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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心良妻 卷四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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