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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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小户嫁龙门 卷一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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