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稼娘子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卖到小村庄】
  「听说早些时候王妃发了很大的脾气?王妃一直大方得体,待人温和,怎麽会突然在这种天儿罚跪?也不知道是谁这麽不长眼。」丫头水莲偏头看一眼冰天雪地里跪着的人影,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嘟嘟囔囔,「湘廊又不是年年下雪,今年怎麽这麽冷?」
  一旁的红袖压低声音,「今天的事你还没听说吗?冬青教训了外院的一个丫头,结果王妃大发雷霆,训斥冬青恃宠而骄,藉着她的名苛待下人,罚冬青跪在门前,都过去好几个时辰,王妃还没让她起来呢!」
  水莲睁圆了眼睛,「冬青?是那个冬青吗?」
  「不然还能是哪个冬青?咱们王府有几个唤冬青的丫头?」红袖白了水莲一眼,「原来王府倒是还有一个冬青,只是王妃进门後,因为那个冬青跟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同名,把原来的冬青送走了,现在湘王府就一个冬青。」
  水莲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没想到王妃会因为这麽点小事就罚冬青在大雪天里跪这麽久,王府谁不知道冬青对王妃忠心耿耿,王妃特别宠她,冬青说的话王妃都听得进去,连与冬青同名的丫头都被王妃送出王府了。这种天气再跪下去会出人命吧?大夥都说王妃是笑面虎,绵里藏针,但是应该不至於要了冬青的命唔——」
  红袖赶紧捂住水莲的嘴,「嘘!你不要命了?若是让主子听了去,你就是十条小命也保不住!主子的心思谁猜得透?冬青狗仗人势,咱们在她手底下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她倒楣是活该,你莫要多嘴。」
  「我就是好奇,这里面没有别的隐情吗?红袖姊姊你就给我说说嘛,我连王妃的院子都进不去。」水莲拉着红袖的袖摆,她是浣衣房的婢女,见不着什麽趣事。
  「真拿你没辙,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四处说。」红袖凑近水莲耳边,「王爷相中了冬青,向王妃讨要来做通房。」
  「原来如此,王妃这是找藉口敲打冬青呢。」
  红袖顿了顿,「王妃脾性这麽好的人会大发雷霆也不是没有道理,除去成亲之前,王妃进门半年左右,王爷就收了四个通房,更别说现在又看上冬青,冬青的容貌、身段都不是别的通房能比的,换做脾气再好的主母也不可能无动於衷。」
  冬青能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听不真切却能猜个大概。
  在高门大户混迹久了,个个都是人精,捧高踩低、迎新送旧皆司空见惯,之前她不讲情面,树敌众多,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别人之所以没有上来当面奚落一番,是因为担心王妃对她恩宠犹在,她翻身之後她们不好收场。
  冬青也是这麽想的,从前她只是瘦骨嶙峋的小乞丐,与身为官家小姐的二姑娘毫无干系,二姑娘却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如今多了十年主仆情分,二姑娘又怎麽会让她冻死门前?
  多年前,柳家二姑娘柳飘云用一个肉包子救了冬青一条命,换来一个死心塌地的忠仆。
  冬青从六岁就跟在柳飘云身边,为她在长辈跟前争宠,为她在一众姊妹里争地位,为她掳获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为她教训所有存有二心的刁奴。
  人尽皆知,冬青为了王妃可以不要性命,如同疯狗,因此冬青也是湘王妃身边最得宠的大丫头,冒犯冬青等同於冒犯王妃,湘王府的老人都得给冬青几分薄面。
  湘王府所有下人和通房见了冬青皆客客气气的称呼她为青姑娘,笑脸相迎,阿谀讨好,却始终没能在冬青身上敲开一丝裂缝。
  冬青心里门儿清,她在别人眼里只是湘王妃养的一条恶狗,指哪咬哪,并没有人真正尊重她,真心对她好的也许只有二姑娘而已,她又怎麽会做有损王府利益的事?
  那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攻於心计的湘王妃,会关心她饿不饿,冬天冷不冷,有没有心上人。有谁家主子夜里会起来给一个丫头盖被子,还愿意让婢女与自己同床?
  大概没有,只有她家二姑娘会如此待她。
  冬青并不在意背上恶婢的骂名,二姑娘待人温和但是不傻,谁好谁坏看得清,此次的罚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让那些想爬床的婢子好好掂量,哪怕是身边最宠爱的大丫鬟也不能与王爷有任何牵连,何况是无足轻重的丫头们。
  冬青抬眼看了看红木雕花门,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跪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众多冰雪冻住了睫毛。
  房门依然紧闭,没有一丝要打开的痕迹,冬青嘴唇青紫,瑟瑟发抖,彷佛又回到当年第一次在柳府门前遇到柳飘云的情景。
  那时也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六岁的冬青又冷又饿,倒在柳府门前没能起来,准备躺在地上等死,她太累了,短短六年人生,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冬青是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乞丐从草丛里捡回来的,靠馊食剩饭把她养到四岁,老乞丐终究没挨过那一年燥热的夏天,感染痢疾一命归西,只给她留下半个硬馒头和一件破烂衣裳。
  独自乞讨两年,遭人打骂,与恶狗抢食,挣扎良久,她终於还是要步上老乞丐的後尘,不知是饿死、冷死还是病死,反正最後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体。
  希望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父母别再弃她,哪怕一天只吃一顿饱饭。
  彼时意识模糊之际,她依稀看到一双半新的绣鞋停在眼前,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弯下腰,拉起她的手,将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塞到她的手里。
  十年了,冬青一直记得那个惨白色冬天里唯一的温暖,不是肉包子的温度,而是从柳飘云手上传来的。
  此时冬青思绪越来越不清晰,分不清现在是真的跪在湘王妃屋门前,还是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六岁的她临死前的一场梦。
  紧闭的房门终於打开,柳飘云站在门内,妆容精致,身着狐领大红锦衣,金步摇微微颤动,雍容华贵。
  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冬青,柳飘云面无表情,「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说完转身回里屋,没有丝毫迟疑。
  闻言冬青难以置信,她彷佛看到十年前眉眼弯弯的二姑娘和现在一脸冷漠的湘王妃重叠,张口想说些什麽,最终却归於一片黑暗。
  李嬷嬷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冬青,一时竟有些悲戚。她们这些婢子生来低人一等,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嬷嬷,可有什麽疑问?」柳飘云柔和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李嬷嬷心头一凛,她又有何权力可怜别人?她立刻答道:「是,王妃,老奴这就去办。」
  冬青头疼得厉害,偏偏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四周隐隐约约传来一些抽泣声,让人不得安生。
  眼皮彷佛有千斤重,冬青睁眼只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凑在她跟前一脸惊喜。
  「你醒啦!要不要喝口水?」
  冬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车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从十余岁到中年妇人不一而足,有的嘤嘤啜泣,有的目光呆滞,还有的闭目养神。
  这是牙婆刘婆子的马车,以前柳飘云从刘婆子手里买丫头时,冬青见过几次,车里这些女子都会被转卖出去,而她现在也是其中之一。
  冬青张口,嗓子如同火烧,发不出半个音节。她在大雪天里跪了好些个时辰,也不知道到现在过去了多久,这半残的身躯还会不会痊癒。
  她只得点点头示意,从那个姑娘手里接过竹筒喝水润润嗓子。
  嗓子依然发不出声音,冬青朝那姑娘笑了笑表达谢意,开始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
  二姑娘不再是曾经的柳家二姑娘,而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许是嫌她刁奴的名声丢了湘王妃的身分,又或是担心她爬上湘王的床与她争宠,轻描淡写的就把她发卖给了人牙子,她说不定何时就会被转手卖出去。
  高门大户发卖出去的下人一般都是犯下大错的,牙婆为了生意的名声,不会将这类人再卖给别的府邸做下人。
  行内牙婆的做法是将容貌端正的年轻丫头卖去妓院,上了些年龄的或是相貌平平的仆妇就拉去市井低价卖给那些娶不到媳妇儿的光棍或鳏夫。
  以冬青二八出头的年纪和样貌,卖给妓院定能卖一个好价钱,刘婆子精明着呢,一定早就打起了如意算盘。
  冬青宁愿做一个乞丐,也不想沦落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无法逃走,除去车里十几个人都被绳子串在一起之外,刘婆子会带着一、两个壮汉以防万一。她知道刘婆子会如何惩罚逃跑失败的人,除非万无一失,否则她不准备以身尝试。
  毁容一途在冬青脑中一闪而过,马上便被抛到九霄云外,毕竟那样做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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