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曾见过沈观,但这名字她牢牢记在脑海,一听到沈观道出「我姓沈,单名观」时,便已明白其身分,那顷刻间有一种难分明的情绪促使她想要接近沈观。
她表面对沈观热络,心仍仇视沈大华一家,但未想过对付沈家,只是几次与沈观接触,见她处事沉稳冷静,态度淡然,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自信,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凭什么她心里积怨多年,过着愤世嫉俗的日子,沈观却能活得那样自在淡然?
几次跟沈观抱怨餐厅客人,沈观一副宽容的姿态劝慰她,要她多给包容。她觉得讽刺,沈观凭哪一点要她学习包容?没被人从家里赶出的人,当然可以摆出清高姿态,其实是不知贫苦之痛。
她当时男友是班上同学,经由她认识沈观后,时不时在她面前称赞沈观的沉稳与从容。沈观沈观沈观!她听了就烦,再忆想当年的苦日子,压在深处的仇恨复又浮了上来。
她跟母亲提她要恶整沈观,母亲并不认同,她说沈观是黄玉桂的宝贝,整沈观能让黄玉桂难受,母亲才同意,但叮咛别过火。
她很想知道沈观的包容心究竟有多大。她让人去泼漆、去逼车挑衅,但沈观无后续动作,她遂找上母亲帮忙。
事前让小弟勘察地形,破坏庙里监视器线路,再由母亲扮清洁妇;她把蛇放进麻布袋,外头以百货公司纸袋掩饰,趁沈观进人厕所,她把麻布袋交给母亲,由母亲在厕所间放蛇。如她愿,沈观被咬了口,她首次见沈观面露惊慌与不安,心里直乐。
她愈玩愈大,知道沈观家人为她聘了保镳又报案后,已无法回头。她想,干脆让沈观开不了口,却想不到挨枪的是她的保镳。
邹宜平认罪,却坚称她没错,也不后悔,她后悔的是她来了人间……沈观将车停妥,将方才随手扔在副驾座的手机收进包里时,想起稍早前律师的通知,她不禁叹息——邹宜平最美好的年华,怕是要在牢里度过了。
她下车进电梯,原要直接上楼,却想起前几日买了一套书,应该已送到了。她走到柜台,还未开口,后头警卫一看见她,忙弯身从底下抱了个纸箱。
「沈小姐,你的包裹。」警卫把包裹搁柜台上。
「昨天就到啦!」
「谢谢。」她看一下收件与寄件资料,确定无误。
「这两天应该没吵到你吧?」
沈观疑惑。「嗯?」
「你对面那户租出去啦,这两天都来整理房子。」
「终于租出去了?」她笑。那房子空置许久,偶有人来看房,却始终不见有人人住。曾耳闻房东要卖,卖不出才改出租。
「对啊,听说满久——」
沈观记得这警卫不久前刚到职,不清楚大楼住户及出租情况是可以理解的。「确实是满久了。」
「那你现在有邻居了。」
她淡淡笑一下,无所谓是否有邻居。
「他搬家时应该没吵到你吧?」
「没有。我上班,听不到。」她无意多聊,再次道声谢,抱起包裹离开。步出电梯,在大门前停步,手翻出包里一串钥匙,正要开门,身后有轻微声响。还未能反应过来,先听见一声低唤:「沈小姐。」
那样的声线、那样的称呼……手中钥匙落地,身子僵硬,沈观有数秒钟时间陷入空白,毫无反应。
「沈小姐。」她不动,颜隽再喊。
她眼睫眨了下,听见他的声音,又似未听见。
他不再唤,上前两步,弯身拾起钥匙。
沈观低垂的视线中,有他精短黑发,有他颈与臂的线条。他拾了钥匙,起身时连带身影也淡出她视线。她慢慢侧过身子,对上他面容,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个男人沉默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令人感觉不到实际。
她少有的憨样几分纯真几分可爱,颜隽眯起眼睛笑,眉目显得柔软多情。
他问:「这么快就忘了我?」
「花茶好么?」这栋楼的隔间装潢差不多,颜隽就站在吧台桌后,取了两个纯白色的马克杯。
「可以。」她坐上椅子,轻轻转动,慢慢打量过客厅。家具不多,一组浅咖啡色L型布沙发,前头摆一张方形矮桌,看桌脚设计应是折迭桌,角落一个简单置物架,摆了两盆多肉植物,旁边是衣帽架,上头吊了件西服外套;前头电视屏幕下的长柜看着挺新,上头并无堆放物品。「你东西就这么少?」
「一个人简单就好。」他正在冲茶包,杯里两朵玫瑰,去除第一次的热水,他再注人热水。
「那是折迭桌吧?」
他回首看一眼她手指方向。「嗯。」
她淡淡笑一声:「简便到好像随时都能搬走。」
他取出杯里茶包,道:「一个人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以后……不会了。」
他转身,把杯子递给她。「小心烫。」
以后不会了。她接过杯子,垂着眼帘没响应,觑见杯里的两朵鲜艳,有些意外。「你喜欢玫瑰花茶?」
颜隽转过身来,唇就杯子饮了口热茶,才道:「坦白说,我第一次喝。」舌尖裹上花香,有点突兀的气味。不喜不恶。
「觉得怎么样?」她等他评论。
他笑一下。「还可以。」
她饮了一小口。「确实只是还可以。」
「所以把这杯喝完就好。」他淡声说。
在他注视下,沈观又抿了口热茶。「你休假,还是目前没出任务,怎么有空搬家?」
「我离职。」他靠向椅背,姿态自在。「打算换工作。」
养伤期间每日思考去留问题,看着肚腹与腿上留下的疤痕仍会害怕。他并非怕事个性,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在与公司签下合约前就已明白工作可能带来的伤害,只是每忆起中枪当下,睁眼时见到的那双泪汪汪,心里便对这份工作有了质疑——这世上还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一个人时,没什么好惧怕,就算赔上命一条,也不担心有谁会为他难过,身后保险还能让颜杰一家有更好的物质生活,但现在心上有了一个人,一个让他欢喜也让他担心的人,他不能不怕。他怕要是不小心先离开,她会伤心;他怕他每回有任务,她就得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他希望她跟他在一起时,免烦恼、免忧愁。
沈观闻言诧异,镇定后好像也明白了是为什么,她心跳有点快。
「因为辞职了,不好意思再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他解释。「是公司宿舍?」
他摇头。「房东和老板有熟,所以房租很便宜。」
她再无话,安静饮茶。他问:「买了什么?」
沈观循着他目光,看被她放在桌边的包裹。「一些书。」他拾了她的钥匙,跟她说他现在就住她对门,问她要不要过来坐坐,她于是没进自家门,抱着包裹跟他进来。
「跟解剖相关?」
「都有。」
「晚餐吃过没?」
她愣一下,说:「我冰箱有手工水饺,打算回去下几个来吃。你呢?」
「还没。」见她杯已见底,他取过杯子,和自己的一起放进水槽。「一起出去吃饭?」
她看着他的背影,答:「好。」
他们走进附近巷弄里那间口碑甚好的义式料理店。晚间八点多,已过用餐尖峰时段,餐厅里还有几桌食客边喝附餐茶饮边低声谈笑。这时间上菜快,沙,拉、面包、浓汤,和两客炖饭已陆续送上。
两人都饿了,一个是整理了一下午的物品,一个是在讲台站了一下午。他们没有说话,低头认真进食,只有餐具碰上餐盘的清脆声响;附餐的甜点与饮品送上时,目光终于有了交会。
她有许多话想问,却因他的出现而明白无需再问,他的行动已说明一切,只是她还想着他的伤,遂开口:「你伤口都好了?」
颜隽淡淡点头。「都好了。」
她舀了一小匙奶酪,在舌尖化了开,才又开口:「你出院没通知,也没来得及再去探望你。」
「你那时候还不适合四处走动。」见她又舀了两匙奶酪,他把他那份推至她面前。
「我回到家时,你房里的东西全收走了。」干干净净,似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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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告白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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