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 上 第二章

  众人大笑地附和。
  可怜的女子刚醒过来,听到这话又晕了过去。
  耿二笑骂道:「老三你闭嘴,还有你们这些小儿鼓噪个鸟!」说着,眼睛却不住往女子身上转。
  「耿爷。」又有人道:「这些人怎麽办?」
  耿二斜眼瞥瞥那些面如死灰的家人,「什麽怎麽办,杀了丢山沟里。」
  「杀了?」田郎转过头来,不紧不慢地扯开圆领袍上的扣子,「我等出来之前,兄长一再吩咐只取财物不伤人命。」
  「不杀?」吴三嚷嚷道:「难道让他们去报官?」
  田郎没有说话,只将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耿二。
  耿二面上哂然,「便如老七所言放了他们。」说罢瞥瞥地上的女子,咽咽喉咙,「不过这……」
  「不绑人亦是先前商议好的。」田郎接道。
  耿二被他一句话堵住,眼神有些恼怒不甘,却只得将手一挥,「把货搬走,回山!」
  众人一哄而起,纷纷搬起财物蹿回密林。
  回到山寨里,头领张信正在堂上,张信身长不足五尺,却身形壮硕。
  耿二等人早摘了蒙面布,纷纷上前抱拳行礼,口称兄长。
  「回来了。」张信看看众山贼抬来的财物箱笼,笑笑,「呵,不少。」
  「那是。」耿二得意地说:「兄长也不看看谁出的手。」说罢他命手下将箱笼打开,只见全是满满的绫罗珠宝,看得人眼馋。
  「不错。」张信点头笑道:「梓州大贾黄氏果然名不虚传,随行的细软都比小富之家的家当来得多。」
  众人大笑,叽叽喳喳,堂上闹哄哄的。
  张信看向立在一旁的田郎,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头,「还是老七聪明,今日当记首功。」
  这话出来,有人赞许叫好,耿二等人却有些不快之色。
  「兄长,二兄带着我等一路紧跟,货也是二兄截下的。」有人嚷嚷道。
  「就是,我等埋伏了许久,论功劳也不比他差。」
  张信皱眉,眼风朝堂上一扫,众人纷纷噤声。
  田郎双手抱胸,目光淡漠。
  「哦?」张信神色喜怒不辨,「老三不服?你说说。」
  吴三刚才喊得最大声,听得这话不由僵了僵,他瞥瞥耿二,哂了哂,瓮声瓮气道:「也不是不服,可老七不过就穿着锦袍骑马,摆摆架势走一圈……」
  「摆摆架势?」张信笑一声,「就算摆摆架势,让你去摆你摆得来吗?上回也不知是谁穿同样的衣服去城里找娼家,还没进门就给鸨婆轰了出来。」
  众山贼哄堂大笑,吴三臊得脸红,却硬着脖子嚷道:「就算他穿衣好看些,那最後劫物的可是我等兄弟,老七刀都没摸一下。」
  「老三你这话是狗屁!」张信身後的王四道:「老七在城中打探了几日,又亲自出马才将人引了来,没他你们劫个球!」
  众人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吵什麽吵,收声!」张信脸上有些不好看,瞥向边上的耿二,「老二,今日出山是你领的头,你说话。」
  耿二瞄田郎一眼,笑笑,「弟兄们都有功劳,全听兄长分派便是。」
  张信又看向一直没做声的田郎,「老七,你的意思?」
  田郎嘴角勾起,「我自然也听兄长的。」
  张信沉吟,转头对王四道:「既如此,老规矩,三成留在公仓,其余平分。」
  王四答应。
  正待再说旁事,外面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色兴奋,「兄长……人,我等劫到了人!」
  众人愕然。
  「女……女人!」那人一抹脸上的汗水,两眼发光,「一个新妇!」
  杜甯紧张地缩在墙角,手里握着金钗,心里默念着女诫,眼睛紧盯着面前两个晃悠的山贼。
  她的喜帕在被劫的时候失落了,头发松散,脸上的粉妆也被汗水糊掉了,两只大眼睛里汪汪噙着泪水。
  「小娘子别哭呀。」一个山贼嘻笑地上前,想伸手摸她的脸。
  「别过来!」杜甯哑着嗓子,忙将金钗在空中一划。
  「哟,还挺凶。」山贼缩回手,差点被扎中。
  杜甯咬着唇,差点哭出声来。
  她心里懊悔万分,原本计划着待到迎亲的牛车走到这山里时,她托言下车方便,藉着树丛逃走,可队伍才进山,忽然呼啸声起,山上蹿下十几个山贼,吹打的伶人和迎亲送嫁的人见势不妙,立刻惊慌逃走了,待山贼将牛车团团围住,她衣长袖宽行走不便,只能束手就擒。
  要是在没进山之前就下车就好了,一想到刚才被山贼扛在肩膀上带进来,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女子最重的乃是贞洁,她父亲是益州司户,是官宦之人,做女儿的切不可做出不检点之事,让父母蒙羞……想到这些,杜甯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呜呜呜,母亲……呜呜呜,父亲……
  两个山贼面面相觑。
  「怎麽了?」一人茫然道。
  另一人挠头,「不知道呀,欸欸,别哭,欸……」
  「怎麽回事?」这时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二贼回头,见是山寨几个头领都来了,连忙站到一旁。
  杜甯抬头看到几个形貌邋遢的汉子走来,更加恐惧,背脊几乎把墙角抵出个洞来,可眼神一晃,她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里面,愣了愣,她眨眨眼,用袖子擦擦眼睛。
  「呵,果真是个小美人!」吴三眼睛发亮,正待凑上前去看,却见她望向一边。
  「稹郎……」杜甯声音微颤,指着田郎,「你是稹郎吗?」
  事情突如其来,众人皆愕然,顺着她的手指,目光一下聚集到表情僵住的田郎脸上。
  田郎看看他们又看看杜甯,却一脸懵懂,「我……」
  「田老七,你的旧识?」一人道。
  「田老七?」杜甯茫然,望着田郎,「你不是姓……」话没说完,她的头已经被田郎紧紧抱在怀中。
  「表妹!」田郎声音激动,「原来是你啊表妹!」
  众山贼愣着无话可说。
  阳春时节,山里的风依然带着些寒凉,顺着木屋墙板的缝隙飕飕地透进来。
  杜甯坐在一张简陋的矮榻上,好奇地望望四周,只见除了榻案之外,物什少得可怜,最大的摆设不过是角落的一口木箱。
  「你不是叫邵稹吗?」杜甯已经不再害怕,朝站在门口的那人问道:「他们为何叫你田老七?还是个药名,田七……」
  「不是田七。」田郎,不,邵稹望了望门外,确定无人偷听了才把门掩上,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木榻上的杜甯,狐疑又烦躁。
  榻前的案台上已经摆着饭食,有肉有菜,杜甯饿了一天,口水早已流到肚子里去了。
  「没人看着,放开吃吧。」邵稹早看出她眼里的光,一语道破。
  杜甯得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终於拿起碗筷,低头吃起来。
  邵稹在木榻的另一边坐下,手摸着下巴打量这女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杜甯被他盯得不自在,停住筷子。
  「我看我的,你吃你的。」邵稹道。
  杜甯听话地再度埋头苦吃。
  「你到底是谁?」半晌,邵稹疑惑地说:「我们以前认识?」
  「你不认得我了?」杜甯抬头。
  「是有些面善,让我想想……」邵稹认真而诚恳,拧起眉头,「洛阳琉璃街的柳香?嗯……不像,扬州花栖馆的红妩?也不对,你年轻多了,利州白桐巷的小青还是隋州的阿纨?不是?永州?定州?秦州?长安?哦对了……」邵稹的眼睛忽而亮起,一拍脑袋,「你是剑南人,那是万安春香馆的凝翠。」
  杜甯的脸忽然红起来,「万安春香馆?那不是伎馆吗……」
  「不是吗?」邵稹更加疑惑。
  「你真不记得我了?」杜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泪欲坠。
  邵稹哑然,正要再说话,却见杜甯背过身去。
  「你……你也背过去,不许看。」她红着脸说。
  邵稹一头迷雾,依言背过身,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邵稹忍不住偷偷回头,只见杜甯低头翻着自己宽大的裙子,不知在干什麽。
  好一会,她终於抬起头来吁口气,手上竟多了个折得扁扁的包袱。
  「回头吧。」杜甯把包袱放在榻上,轻快地说。
  邵稹装模作样地转回来,只见她把包袱打开,里面有好些物事,零碎首饰、铜钱、小块糗粮、针线、火石……还有一张发皱的纸。
  「看这个。」杜甯把那纸在他面前展开,「你还记得吗?」
  邵稹的目光落在上面,忽而凝住。
  那纸已经泛黄,上面一行一行的字迹却清晰、苍劲而熟悉,洛阳人邵文显,永徽四年正月立契,银钱五千文,得钱即还,立此契,画指为验,钱主杜阅,举钱人邵文显。
  邵文显三个字上面端正地压着一枚红色指印。
  「原来你是杜司户的女儿。」邵稹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你记起来了。」杜甯欣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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