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小闺秀 卷三 第十八章

  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
  门外的小童听到里头的呜咽声,也不敢进去,幸好四月末的夜已经不会冻坏人了。
  东宫里,陈侧妃只手拿着掐丝珐琅铜镜照了照里头的面容,一边问梳头发的女使淡月:「今个白侧妃可去见殿下了?」
  淡月一手握着一缕柔滑的青丝,一手拿着一把桃木梳正轻巧地给自己主子翻着头发,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汤过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书房外,叫好几院儿里的人都看进眼去了!」见主子不作声,又道:「白侧妃这些日子倒格外温柔晓意,旁的不说,就只一盅汤,可见她也捧了半月了。」
  陈语冰淡道:「白家世子废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眼下还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稳,自当收起一身的刺头儿。」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陈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东宫为侧妃时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时便看得清楚了,她们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过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们便是丧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还险些被肃王府世子抢去为妾。
  今时今日的陈语冰已经没了当初的锐气,她早早地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坏殿下的事儿,只要陈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宝,她一个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鱼死网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对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装作看不见,那孩子还小,她还有许多年可以谋划出一个孩子来。
  淡月见主子面上有些怅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摇插在主子如云雾般堆砌的发髻上。
  端庄又明媚。
  陈语冰微微侧首,对淡月道:「让妈妈回一趟陈府,选些贵重的红珊瑚、玉如意、屏风,以陈家的名义送到杜府给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致的钗环首饰和布匹,以我的名义送给杜恒言。」
  淡月迟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给言小娘子添妆,日后是否会对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会对我有芥蒂。」陈语冰轻声道,抛开爹爹背弃了肃王府不说,她二人日后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敌了。陈语冰原也不愿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对杜家那小女使的态度,她一定要给太子或者是那个才八岁之龄的小女使一个印象——她愿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这几日越发忙得连明月阁都出不去,原先她以为阿婆是希望她按礼节在家中待嫁,才不给她出门,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真的没有空当儿出门了,便是她要从杜家带走的东西都让她紧赶慢赶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风、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盏、首饰、砚台,等,阿翁阿婆似乎准备让她一口气将半个杜家给搬空一般。
  俨然是一副要腾空杜家的架势,如果不知道是嫁女,还当是变卖家产逃难呢。
  紫依作为杜恒言的贴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墨林好些年没见她,溜到杜家来,待紫依来前院见他,娇嗔叱道:「小娘子这边都忙得没日没夜了,你可别给我添事儿了。」
  墨林挠头道:「我许久没见你们过来店中,不是怕你们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见左右无人,墨林低声道:「前院里摆着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妆吗?」他刚才可看了,虽然只有三十六台,但是,那些侍从挑起来异常的吃力,放下来的时候,灰尘都起了好高,可见里头的东西都实打实地往里塞的。
  紫依点头,小声道:「老夫人顾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张胆地把杜家搬空,但是这三十六箱,都是实打实的。」她知道老太爷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丝绢裹好,稳当当地放在了里头。
  紫依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来什么,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门子再去找你,你先回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也不及墨林再说,却是匆匆地去了绣娘处,将送给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来,林小衙内虽然仅与林老太爷一人亲近,但是杜恒言还是循着礼节,给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备了见面礼。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犹觉得如梦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内仍点着灯,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觉得十四、五岁便出嫁,实在是太早了。
  正想着,阁外似乎有人声,不一会儿,外厢的紫依进来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过来了,忙套了鞋,便见外头老夫人已经扶着凌妈妈进来了,身后还有女使抬着一个小箱子,元氏过来挽着她的手,道:「言儿,阿婆今夜想和你挤这一张床,可好?」
  烛光摇曳中,半头银发的老人眼中泪光闪动。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发酸,红着眼,又笑着点头,让凌妈妈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儿,转眼你也要出嫁了,你这一走,府中又空荡荡的了。」
  「阿婆,我会常回来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怀里,就像那些日子她与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叹道:「言儿,早在你爹爹娶了肃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觉得,杜家的福气下头已然埋了隐患,走到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数,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儿和阿文并不委屈,我们锦衣玉食地长大,得您和阿翁,还有爹爹的疼爱,比这京中谁家的孩子都要顺遂。」
  元氏颤巍巍地抹了一把泪,哽咽道:「言儿,等你出嫁以后,就和慕俞走吧,等以后肃王府没了,你们再回来,我和你阿翁就在家守着阿文过日子。」
  杜恒言心中一惊,她不知道,事态已经到了她不走不可的地步了吗?
  「阿婆,可是爹爹那边又出了何事?」
  元氏努力平复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爹爹没事,他也要走。」她不愿意告诉言儿,呈砚说,待婉词入了东宫,肃王府的势力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这等时候,他们做出再让人诟病的事儿,官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可是,她凭着女人的嗅觉,觉得,她的言儿无论如何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杜恒言见阿婆泪眼婆娑,面上的沟沟壑壑被泪水一浸染,昔日的慈和端庄的贵妇人形象一时没了影子,不过是一个疼爱孙女,舍不得孙女走,又留不得的平家奶奶,杜恒言不自觉地落了泪,抚上阿婆柔软微凉的脸,「阿婆,言儿走!」
  她何其幸运,在这一个异时空,先后遇到小小娘和阿婆这般疼她入骨的长辈,她们用生命,用眼泪,用一颗滚烫的心温暖着她没有归属感的神经。
  眼下杜家的形势,已然护不住她,与慕俞远走高飞,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阿婆、阿翁,还有爹爹对她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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