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不好当 卷四 第四章

  三娘子对年幼时,华先生教他们的「术业有专攻」一说是信奉不已。
  做学问这件事,要想面面俱到其实是很难的,毕竟人的精力有限,琴棋书画、刀枪武术,男女所长不同。若是全部涉猎只沾皮毛,最终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半桶水,那还不如精学一样,深研造诣,说不定将人还能指着这一门学问拚个出人头地,既长了自己的脸,也长了先生的脸,实乃正道。
  不过不管是仪姐儿专心做学问,还是贞姐儿天赋微显,这两个丫头从来都不是三娘子要操心的对象,三娘子现在头疼的只有一个人——陆谨昱!
  昱哥儿和她对着干的姿态是明目张胆的,她让孩子们来吃饭,昱哥儿会填饱了肚子进屋乾坐着;她让昱哥儿练字,昱哥儿能花一个下午,在整本字帖上画鬼脸;有时三娘子也会不理他,那昱哥儿就会翻墙头、掏鸟窝,入了夜扮鬼吓小丫鬟,闹得思懿居鸡飞狗跳的。
  若是寻常日子他这样闹也就罢了,最近阖府守丧,三娘子怕昱哥儿是个不知轻重的,便从早到晚的把他带在身边,结果却苦了正屋里的一干丫鬟,几乎每一个人都被昱哥儿吓到过。
  三娘子气结,生了强念,准备管教他。
  第一天,三娘子把昱哥儿留下来,让他临摹十张字帖再走。
  昱哥儿在每张字帖上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然後跑了。
  第二天,三娘子依然在用完晚膳以後把昱哥儿单独留下来,让他临摹二十张字帖再走。
  昱哥儿按头一天的样子,依样画葫芦,然後又傲气的跑开了。
  到了第三天,三娘子在膳桌上就直接收了昱哥儿的碗筷,等大家全都吃完了,她才单独将昱哥儿带进内厢房。
  「今天晚上我陪着哥儿,写不完三十张字帖,哥儿就别想回房。」
  「我才不写呢。」有了前两天的经验,昱哥儿照旧拿过笔,开始在字帖上画鬼脸。
  很快的,三十张纸就被昱哥儿画完了,他见状,满意的将手中的笔一扔,往身上擦了擦指尖未乾的墨汁,撒欢着冲门口跑了过去,可当他触了门把手以後才发现,今儿个这门竟被三娘子锁上了。
  「你放我出去!」昱哥儿怒目转头,瞪向了三娘子,死命敲打着紧闭的门扉。
  偌大的屋子里,三娘子正执笔坐在桌边,不知道在写着什麽,对昱哥儿的喊骂声是置若罔闻。
  「让你放我出去你听到没有!」喊了几声无果之後,昱哥儿索性一个箭步就冲到三娘子身边,拽着她就往门口走。
  可即便他是男孩子,到底也就只有五岁多,论力气,又哪里是早有准备的三娘子的对手。所以就算昱哥儿当下使出了浑身解数,三娘子最多也就被他拉得晃了几下,可以算得上是纹丝不动的。
  「今日哥儿若不写满三十张字帖,咱们两个谁也别想出这个门。」虽然最後还是决定要以暴制暴,可三娘子却愿意陪着昱哥儿耗着。
  「我就不写!」昱哥儿闻言松开了手,眯着眼,顺着身後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後耍赖般的晃起手脚,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神情。
  见状,三娘子也不急,一边重新提起了笔,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哥儿现在不写也无妨,这屋子是从外面锁上的,没我的吩咐,谁也不敢来开这个门。
  「今天哥儿不写,那咱们就耗着今天,明天哥儿不写,咱们就继续耗着明天,反正我时间多得很,我不急,什麽时候哥儿写完了,我就命人开锁放你。」
  一听见这话,昱哥儿脸上的神色僵了僵,看着三娘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忽然害怕了起来。
  说起来,还是三娘子这欲擒故纵的法子用得妙,在头几天的时候,她完全放任昱哥儿的撒泼吵闹,结果谁都没想到三娘子还留了一手,不只二话不说就关了昱哥儿,之前在膳堂时,还一言不发的让他饿了肚子,摆明了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
  而昱哥儿也是个倔强到极致的脾气,在发现威胁三娘子毫无用处後,他乾脆省着力气,不吵也不闹,只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三娘子,像是要把她盯得难受不已的样子。
  三娘子也随便他,依然不为所动,落笔有速,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屋子里顿时飘起了隐隐的墨香,昱哥儿晚膳那会儿是颗粒未进,方才又那麽一折腾,也有点筋疲力尽了,这会儿闻着面前的墨香,他居然感觉到肚子饿得越发的明显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是没什麽演技可言的,尤其在感官强烈不适的情况下,所有的反应都是最真实而直接的。
  而三娘子呢,虽面上是在那一本正经的写字,其实余光全聚集在昱哥儿身上。
  此刻见他已时不时的开始咽口水摸肚子了,三娘子便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我很小的时候姨娘就没了,我是在嫡母的跟前长大的。
  「没了姨娘的庇佑,我自己知道就是少了点什麽,可也想着将来一定要做个有出息的人,等自己百年魂归之後,在下面遇到姨娘,也好同她有个交代。」
  见昱哥儿小小的身子闻言便是一僵,两条腿都不晃,三娘子心里顿时就顺畅了起来,随即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笔下的描红,似自言自语地道:「我总是想,姨娘生我不容易,她若活着,肯定也不希望看到我不学无术、成天胡闹,这说到底,姨娘不过就是给了我一条命,可我活着的这条路却不是姨娘可以给我的,将来走成什麽样子,看的还是我自己。」
  三娘子说着,终於搁下手中的笔,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昱哥儿,「你如今已经五岁了,仪姐儿比你小几个月,可她临摹你们父亲的字已是像模像样,即便是贞姐儿,现在也可以弹两首简单的小曲儿了。你告诉我,你占了二房的嫡出,又占了长位,可现在手上有什麽本事是拿得出手的?」
  昱哥儿抿着嘴,眼里透出了清晰的恨意,却倔强地不开口说话。
  三娘子本就不急着他回答,只接着冷冷一笑,「我知你不喜欢我,我一来就给宋姨娘一个下马威,你平日里最亲的人就这样被我生生的给送去庄子上了,可你若讨厌我,就该拿出些真本事来对付我,将来你要说话压得过我,做事越得过我,为人胜得过我,方才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如今你还算小,这般胡闹滋事、没皮没脸的做法即便让下人看去了,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罢了,可再过五年、十年,等你成了亲、生了自己的孩子,想要再气我的时候,难道还要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法子吗?」三娘子说着便嗤笑了一下。
  「更别说再过两年,我也会生几个孩子,这不管男女,他们也都占了嫡位,你现在可以不把言哥儿放在眼中,但将来你若有了一个嫡出的弟弟呢?
  「我敢保证,我若好好教自己的儿子,他定是个听话的,只要他听了话,按着我和你父亲的意愿去好好学本领、做学问,他将来一定比你有出息。一旦他有了出息,那到时候,你这点插科打诨的本事又算得了什麽。」
  三娘子的话音渐落下,昱哥儿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三娘子则故意不去看他的反应,只重新转过身,低下头、提起了笔。
  其实三娘子这对付昱哥儿的法子没有变,依然和她刚进门时琢磨的那般,她不求昱哥儿把自己当成亲娘那样亲近喜欢,但最起码的,昱哥儿必须要尊重和相信她。
  把昱哥儿教好了,并非是为了三娘子或者陆承廷的体面,而是他身为二房的嫡长子,将来就一定会承袭陆承廷的仕途之道,所以即便他现在只有五岁,肩上却已经有了属於他自己的重担和责任,这是他没办法推卸的。
  「我要告诉……告诉爹爹,你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就在三娘子的思忖间,昱哥儿开口了,声音稚嫩,却带着浓浓的鼻音。
  三娘子转头看去,见昱哥儿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有来不及擦乾的泪痕,心里一阵窃喜,却依旧板着脸道:「你若想要在你爹爹跟前说上话,首先你自己说话就要有分量。可就凭你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别说是分量了,你爹爹不嫌弃你就已经很好了。你也不想想,你爹爹最不缺的是什麽?」
  见昱哥儿一愣,三娘子便加重了语气道:「你爹爹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三娘子承认,她这番话是狠了一些,可是这当中的道理,她却是挑了很简单易懂的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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