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京华 卷一 第四章

  经过一世的好处,大约就是看人待物更清晰了吧。不用再费神去试探分辨,哪个才是忠心,哪个又不是。
  莲子这丫头从前一辈子没得她器重,却是尽心尽力伺候了自己一辈子,到最後都肯随她一起死,这份心,已然不是忠心两字可表。
  秋月进门,见木容和莲子这主仆二人还是方才她出去时的模样,便唤了莲子一起来侍奉木容用饭。
  木容胃口实在是差,每一口都吞咽得困难,可却强忍着,足足将那一碗白粥都吃下才作罢。
  随後两人侍奉木容洗漱再躺下,木容便让两人都去小厨房吃饭,不必管她。
  吃了饭,她终是稍有些力气。
  秋月没有关窗子,木容透过窗子看到已然升起的半月如钩,就挂在暗黑天幕,不期然间,她却想起一个故人来,可若说是故人,又似乎有些牵强。
  这人她见过几回,可说见过也很牵强,她甚至不知那人长相是何,他始终带着铜面具,遮了半张脸,只露了刀刻一般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削的嘴唇,行动如鬼魅,从前在她看来,如此行事必不是磊落良善之人。
  那人在她出嫁前几日忽然跑进她的屋里,只说了一句话——云深非你良配。
  她甚至还没来得急惊叫,那人就走了。那时的她,还心心念念的等着云家来娶,救她出木家,她没听那人的话,只当是梅氏和木宁派了人来吓唬她,可随後待她嫁去云家,也就明白了一切。
  在她嫁给云深的第七个年头里,这人又鬼魅一般出现在云家後宅,这一回他说的还是只有一句话——你若想走,我带你走。
  只是可惜,那时的木容已然心死,只剩下熬日子,离不离开云家於她而言并没有什麽区别。
  最後一回见这人,就是她病入膏肓之时,那时她病得昏昏沉沉,模糊间见到这人,已隔了十几年,他分明年岁还不老,却已然花白了头发,从他的眼里流出了晶亮的东西,顺着铜面具,一直滴进了她的嘴里。
  她尝了,咸而涩。
  那一辈子里,除了莲子,也只有这人为她流了泪,或许是她念着这人的好,便怎样也忘不了他,更是念着这人对她说过云深非她良配的话,她一直记着这话。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还能不能再见着这人,若是见了她就想问一问——你是谁,怎的对我的事都知道得这麽清楚,又是为什麽要对我的事这样上心?
  【第三章 看似平静的後宅】
  木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只是一醒来,就觉着屋里顺窗那一道亮光恰巧照在脸上,屋外那棵广玉兰树上似落了几只鸟儿,唧唧啾啾叫得欢快,木容的心也就松泛了些来。
  昨日木宣来探她,她思量着,恐怕今日院子里也未必能清闲,总要有人再来打探一番的。
  毕竟东西两个跨院,看似始终平和,木家看来也一直妻妾和睦,却始终都是看上去像如此而已。
  梅氏对於苏姨娘的忌惮已然同忌惮她一般,而有梅氏这般惦记,苏姨娘又怎敢对梅氏掉以轻心,况且这十几年来,木容总也是作为两人明里暗里交锋的试探,只是不管谁输谁赢,吃苦的总还是木容。
  虽说木容只是个无生母照应的庶女,在木家这日子也过得一向孤苦,可梅氏始终顾忌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一自然是因为云家的婚事,云家如今愈是出息,梅氏便愈是看不得木容,为的还是那一纸婚约。
  可梅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把那张婚书从木容那里偷来抢来,虽是为了面子,却也是怕木容已然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定是把云家婚事当救命稻草般等着嫁出木家去,若是丢了婚事闹出什麽事来,那就谁也讨不得好去了。
  而其二,与其说是忌惮,倒不如说是厌恶了,梅氏对木容的厌恶仅次於周姨娘。
  梅氏虽说出身上京梅氏大族,也是嫡出,却只是梅家旁支,父亲兄长虽为官,可也不是什麽大官,尤其上京那富贵地方,寸土里都能扒拉出个做官的,梅氏的娘家就也真算不了什麽了。
  当初以为下嫁,虽娘家萧条、嫁妆也不多,却仍旧觉着是木成文这乡间来的高攀了梅家,以後也要看自己脸色度日,也就不甚在意,谁知嫁去後就知晓,木成文虽说敬重自己,却远不如她想的那样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甚至当初初入峦安时,家中积蓄早被这路上一家子的用度花费殆尽,初来乍到不明境况也不敢贸然收取旁人给的好处。
  而没多久,木成文恩师所跟随的皇子争储落败,这一派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虽说木成文因未曾参与而逃过一劫,可日子却越发艰难起来。
  梅氏便亲自做主,准备选一个商户女给木成文做二房夫人,选来选去,就选了峦安富商周家。
  周家的富有令梅氏嫉妒,而周家这样商人的低贱身分也令梅氏厌恶。虽是提前说好了,周茹入门生育了子嗣才能提做二房夫人,可那时周茹一个侍妾入门时娘家陪嫁的十里红妆,还有那足以养活整个木家过富贵日子的家私,还是让梅氏红了眼。
  甚至是如今的太守府,也是周家当年出钱加盖,而这个东跨院,更是当初周家特意建了给周茹居住的。
  梅氏是咬着牙硬忍了那些年,所幸周茹似乎心思并不在木成文身上,木成文对周茹也只是淡淡。
  可整个木家都是依靠着周茹的嫁妆养活,连梅氏也要对周茹客客气气,甚至有时候还要忖着看周茹脸色。
  不恨是不可能的,不厌恶也是不可能的。
  而周家若是始终在银钱上显赫,那木容如今的日子只怕也会好过得多。可偏偏那一年里,不仅周茹丧命,连周家也算是一夕之间破败了。
  起因是木容的舅舅外出经商却被山贼掳掠,山贼派人送信说要百万白银方能赎人。
  周家只有周菇兄妹二人,周老爷急急卖了大半商铺凑够百万白银前往赎人,周茹忧心父兄便回了娘家,可等来等去,等回的却是山贼收了钱、仍把周老爷和周公子都一并杀了的消息。
  周茹一下惊痛欲绝,动了胎气,这一番生产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保下了木容,她却大出血,提着一口气给木容做了安顿便撒手人寰。
  周夫人一日之间丧夫丧子丧女,一下便病倒了,周家没了当家的人,登时大乱起来。
  商人家银钱往来相互借欠,欠钱的此时自是不急,可被欠的又怎麽愿意?生怕自己的钱就这麽不了了之,於是一窝蜂闹上门来,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周家燃了一把大火烧了个乾净,那些借据字条自是都没了,欠钱的人乐得不还,而被欠的就吵嚷起来打起官司。
  那一张一张借据摆在眼前,因周家的字据被烧也断不出真假,於是周家余下的铺子只得都判还了出去,而周家也没个男丁能站出去争辩。
  於是曾经显赫峦安的周家,一夕之间就这样破败了,只留了木容的一个舅母带着个孩子苦苦熬着支撑日子,也是那时起,木家和周家彻底断了来往。
  而没了生母没了外祖家做靠山的木容,日子就过成了如今的样子。
  木家现如今的富贵,都托赖周茹当年陪嫁,只是那些陪嫁,如今却都不属木容了。
  木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再看窗外的广玉兰时,眼神便冷了许多。
  而果然如她所料,秋月和莲子进门打点她洗漱预备用早饭的时候,木家的二姑娘木安,便提了食盒前来探望。
  木安似乎局促得很,坐在凳子上也不敢四处去看,一抬眼见木容看她,便对着木容一笑,又略微的垂了头,「我早想来看你,可听东跨院说四妹妹这也算是换季染的时症,要安心休养,我便也不敢再来,只想四妹妹好生休养。」
  木安含笑带着几分羞涩,容貌不算十分出色,可这性子却是十足十的似了她的生母苏姨娘,看去温软羞怯。
  木容仍旧倚在床头,听了这话便笑了笑,仍旧无力虚软的同她说话,「累着二姊姊还惦记我,就是昨夜里,宣堂姊也来探了我。」
  木容无意和她多做周旋,索性直白提了木宣,木安果然笑着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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