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素手擒夫 上 第三章

  那陆夫人动作竟是迅捷异常,没几日竟是喜洋洋地亲自驱车上门了,带了个好消息,说那男方已经被自己说动,并不惧集贤相府千金白虎的名声,愿意娶她为妻。
  「我对他言,贵府千金那是数一数二,夫人你猜他如何应答?他竟说既是集贤相府出来的大家闺秀,还相看什麽,必定是万中挑一的,连问都没多问便应承了下来……」
  陆夫人被让在贵客座位上,一边摇着自己手上的团扇,一边笑吟吟地对着秦氏如此说道。
  秦氏听得此话,喜得恨不得立时便扑到地上拜几下菩萨,只是碍於自己当朝从一品诰命夫人的身分,怕被看轻了,这才强忍住了,对那陆夫人却一下是看得极高,暗道日後若有机会,定要叫自己丈夫提携下她丈夫陆护军。
  陆夫人与秦氏又说了会话,彷佛想起什麽似地笑道:「文夫人,瞧我高兴得把最重要的都给忘了,那徐大人又说了,婚期早晚也全凭府上做主,他遵了便是,你倒是说说看,这样的女婿,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都只恨自己没女儿了,若是有,还不早说了给他去,哪里会轮到贵府呢!」
  她这话倒是逗趣,教在座的秦氏和柳氏笑得不行,秦氏其实一开始听说那徐进嵘应了这亲事,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婚期,照她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怕夜长多梦对方听人闲言碎语,万一改了主意就糟了;但若表现得太急,又怕女儿嫁了过去日後被夫家轻看,此时听陆夫人竟这样说,正中下怀,当下便咳嗽一声,略作思虑状,这才应道:「他长我女儿数岁,如今两家既订了要做亲的,依我看还是早日成亲了的好。」
  陆夫人晓得她心思,只面上自然不多说什麽,笑吟吟应了下来。
  自己的终身短短几日竟是这样被定了下来,对方除了名字家世,其余一概不知,文淡梅这才真有些着急起来,找到秦氏说了几次。
  秦氏求神拜佛地才能嫁女,如今哪里还听她的?只是一味安慰,说那徐进嵘自己虽未见过面,但听闻京中贵妇人提起之时,无不夸赞的,必定会是个终身依靠。
  文淡梅再要说,秦氏便令妙春、妙夏几个送她回院子,说是自己忙着纳吉、定贴、备嫁妆,给女儿的嫁妆秦氏其实早早就备妥的了,如今不过是查漏补缺,只这样也确实忙得不行。
  文淡梅见秦氏匆匆离去不理会自己了,站在那里半日做声不得。
  这时她才真切感受到旧社会妇女的悲惨了,该怎样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
  大吵大闹、以死相挟?
  她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便是当真豁出去这样了,估计以秦氏的嫁女心切,且好不容易又弄到了个她眼中的乘龙快婿,便是绑也会绑她送上花轿的。
  离家出走?
  她如今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这法子更是不妥,只是除此之外,她又真的想不出什麽别的应对的招了,一时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心里把那个徐进嵘骂得狗血喷头。
  文淡梅骂完了那个连长得是圆是方都还不晓得的男人,心中抑郁之感却更甚,见秦氏已经离去,只得低头慢慢朝自己院子里去。
  此时东京地价贵,不少朝廷命官单靠俸禄的话根本买不起宅子,很多都是靠租赁过日,文淡梅的父亲官居从一品,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集贤相,集贤相与昭文相、史馆相三相并列。
  他在朝中虽多年为官,德高望重,甚得年轻的仁宗皇帝倚重,只是为人有些迂直,故而两袖清风,家事又一味不管全丢给秦氏,所幸秦氏是个精明能干的,私下里与人偷偷弄了些经营,这才撑起了门面,如今这三进的宅院虽不大,却也是自家所有。
  文淡梅住的地名叫唤雪园,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闺名中「梅」的隐喻,门匾上的三个字也是她自己所题,墨迹清隽,想来应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
  陆夫人说亲时在那个徐进嵘面前夸她的那些话,用在原来的那个文淡梅身上估计也并非高抬,只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远了。
  唤雪园在内宅的东北角,与文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邻,文淡梅回去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着一路的妙春以为她要寻嫂子说话,故而并未提醒,等文淡梅发觉时,抬头才见已经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里面传来了阵说话声,听着是柳氏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绿笛。
  文淡梅无意窃听人说话,正要转身,却又迟疑了下,原来那二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这桩姻缘,想来当真因那浴佛水时来运转了,院里的绿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还不大相信,如今瞧来倒真是灵验……」
  「你晓得什麽!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愿意做亲,不过全因了我家的门楣而已,她名声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讷瞧着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後嫁了过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势的……」
  柳氏一边和身边的绿笛说话,一边往外出来,冷不丁和文淡梅撞了个头,立刻闭了嘴,神情瞧着极是尴尬。
  文淡梅似未听见般,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嫂子,这才转身离去,拐了个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春听柳氏方才在背後这般议论,见她竟像个没事人般地,气得不行,忍不住轻声嘀咕道:「平日里见着,嘴头上小姑长小姑短的,我还道她真是个贴心的,未想背过了身就这般阴损!小娘子你也忒软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从前,妙春自是不敢这般说话的,只这一年来见文淡梅性子越发随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长大的,此时气不过,自然也就忍不住了,却见文淡梅不过摆了摆手并不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只好怏怏地住了嘴,陪着进了屋子。
  妙春见她坐下,眼睛只盯着边上酸枝多宝格上,插了几副卷轴的那个松竹梅纹瓶,半晌不语,以为她心中愁烦,有心劝慰下,只一时也想不出什麽好话,暗叹了口气,只得叫妙夏在一旁守着,自己出去备蜜饮了。
  文淡梅是在想心事,只并不是如妙春担心的那般在暗自嗟叹,她头几天晓得自己婚事已定,一时有些乱了手脚也未深想,方才无意听到了嫂子柳氏的一番话,虽尖锐了些,倒也一针见血,一下倒是被提醒了。
  此时男婚女嫁,尤其是这般高门大户,门第最被看中,与其说是男女之事,倒不如说是两户人家之间的联姻。
  那个姓徐的男人,与自己素昧平生,又知晓她的过往,竟然不问半句便一口应了婚事,想来当真是如柳氏所言那样了,娶的便是她家的门第,她自到了这里,明白十有八九回不去後,心中有时也会思量自己的後半生。
  起先还想着自己因为「白虎」的名头嫁不出去,再拖着过几年这样的舒服日子,如今慢慢觉得自己当初想得有些过於简单了。
  父母年迈,嫂子柳氏厉害,兄长文瑞博生性懦弱,处处被压制,以她现在的处境,除了例定的那几个月钱,身无长物,想要顶住终身不嫁不大现实,日後若是失了秦氏的庇护,只怕连现在这样的姻缘也求不得了。
  秦氏一贯疼惜自己,既然早先就曾暗地里打听过这姓徐的男人,想着与他做亲,只不过後来晓得对方无意娶妻,这才无奈作罢,想来对方也不至於差到教人发指的地步。
  自己到了这年代,早就不存什麽夫妻恩爱白首到老的念头,既然终究是要被嫁出去的,今日顺了秦氏安排,虽是个续弦的,地位是比不过早先亡故的那位结发,只好歹是正妻,那姓徐的既是冲着她家门第娶了她,只要娘家这大树不倒,往後日子想来也不会难过,她只须小心谨慎,与那姓徐的相敬如宾,守牢自己的方寸天地便是,至於再往後,即便娘家万一失势了,她也另有打算。
  无论哪个朝代,女人自己手头有钱才是正道,她自到了这里,慢慢就发现种花也是条来钱的好路。
  去年重阳,她随秦氏、柳氏一道到南华门的花市,听闻一对提早开放的深色菊,身价竟达三十千钱,抵得上寻常百姓家中一月的花费了。
  至於稀有品种的牡丹,更是千金难求,当时她便心中大动,有心想靠自己的老行当来钱,只是如今这身分诸多不便,连出去一步路秦氏都要过问,更别提种花了。
  待嫁作人妇,那姓徐的想必也不会整日盯着她,她又是宅子里的女主人,行事自然方便许多,日後悄悄弄出个花圃,托付给可靠的人管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不管往後如何,自己总归是有条退路的。
  文淡梅反覆思量,慢慢打定了主意,悬了多日的心这才慢慢静了下来,自此照旧过活,只任凭秦氏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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