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皇帝驻下足,复又思忖片刻,缓缓出言道,「请苏婕妤来。」
宦官一滞,不明其意却只好照做。深深一揖,折回成舒殿去了。
他不放心,苏妤把话说得那般决绝,颇有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又好像是被梦惊了心绪不稳,总不能让她烦乱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心跳莫名的奇怪,好像一阵快一阵慢似的激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有一瞬的惊意——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担心过什么,担心到怎么做都怕出错。上一世,他活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绪。这不是简单的怕她死,他甚至都多多少少感觉出是自己紧张得过了头,却又无力抑制这样的紧张。
即便是一门心思要补偿她,这般的紧张也还是来得太强烈、太乱人心智。
一声哑笑。他心道重生之后的日子真是有意思,他看不懂她的心思、她的变化也还罢了,毕竟从前他都不曾试着了解过她。可如今……他竟是连自己的情绪也觉得奇怪起来。
「陛下安。」一声沉静的道安声,贺兰子珩回过头,伸手向她,「跟朕去辉晟殿。」
苏妤身形一颤,即垂首道:「陛下见朝臣,臣妾……」
「朕没跟你商量。」皇帝眉头微挑,兀自握上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继续往辉晟殿去了。
苏妤被他的举动弄得发懵,心知以自己的身份去不得元日大朝会。却是懒得多言,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情绪。一直到了殿门口,皇帝才松开了她的手,淡然吩咐了宫人一句「服侍婕妤去偏殿歇着」就再无别的话了。
……叫她来只是让她去侧殿待着?苏妤心中奇怪却未发问,一言不发地闷闷一福,随着宫人去了。
皇帝步入大殿,众臣道安之声震耳欲聋。苏妤在侧殿听着亦觉有所震撼,又按捺着好奇不往正殿去看。
天知道那天辉晟殿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境。
离侧殿较近的朝臣们隐约看到里面有个宫妃模样的女子,却到底官阶较低不敢多问;而在御阶之下敢于直谏的高官们却离侧殿很远,根本不知里面有后宫嫔妃。
是以朝贺如常进行着,但见皇帝忽地微抬了下颌,目光飘向远方,隐有笑意。
正禀事的大臣见他这般神情隐有一怔,又垂首继续禀着。
贺兰子珩瞧着远处安静出入于侧殿的两名宫娥:这是呈膳呢,看来她是没什么事。
侧殿里的苏妤全然回不过神来。让她来辉晟殿侧殿坐着也还罢了,这么如常到像在自己寝殿般一样就呈了早膳是怎么回事……
蹙眉叫住宫娥,冷声问她:「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那宫娥稳稳一福:「奴婢只是奉旨办事,不敢揣测圣意。」
一桌子佳肴摆在面前,苏妤却半口也吃不下去。倒不仅是因为不明白他的意思,更是因昨晚折腾得太累,她只觉疲惫不已,全无胃口。
简单地喝了一小碗白粥就再也吃不下去,苏妤看了看外头的大朝会,觉得让宫人这么走来走去到底不合适,便暂未叫撤膳。
坐在席上静思早上的事,心中愈发的没底。照理她早上的那些话已足够过分了,虽则说前她并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因为她从前也没机会多说话,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容忍未免也太多了些。
垂首琢磨着,依稀记起昨晚自己咬他的那一口,确实是在惊恐中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咬得口中都有了血腥气。
这都能忍?
思量中,苏妤听到正殿中有一声微惊,有朝臣低沉问说:「陛下……您的手……?」
短短一怔,苏妤移步到了门边,小心地往里看去。
贺兰子珩刚执上奏章的手一顿,瞥了眼手上的白练,轻一笑说:「昨晚不小心伤了,楚大人不必在意。」
看出楚弼面色阴沉眼底有疑,皇帝心知他今日必定心情不悦。除夕夜,楚氏被降了位份又禁了足,做父亲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却未主动去提,兀自看着楚弼呈上来的那道奏折。关于兵部在先前一年各项事务的禀奏罢了,他本也了解得差不多。何况……上辈子也看了一遍了。
草草读完,笑赞了一句不错。却见楚弼和窦宽互递了个眼色,谁也没说话地各自思索了一瞬,又互递了个眼色。
皇帝淡看着,微有一沉,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要说的,直言便是。」
窦宽一噎。他一早就听说了,除夕夜,皇帝也没宿在长秋宫。如若窦绾是皇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纠劾,可窦绾暂还不是。他不甘心归不甘心,这话说了便是自讨没趣。
想了一想,窦宽避开窦绾不提,只一揖禀道:「陛下,臣听闻陛下除夕召苏婕妤侍驾……」
他尽量斟酌着言辞,每一句话都琢磨得谨慎有加。皇帝却压根没给他多说的机会,微微一凛,冷道:「窦大人,朕后宫的事,不劳大人操心。」
端得是半点面子也不给。诚然,无后时,皇帝召哪个嫔妃不一样?朝臣也确不该多言什么,窦宽默了一默,沉稳续言道:「臣不敢妄议后宫中事,只是……苏氏原为陛下嫡妻,如今为妾便已形同废黜。佳节之时,陛下与一遭废之人……」
「窦大人。」皇帝语声一厉,「妻也好、妾也罢,那是朕后宫的人,不劳大人操心。」
窦宽只觉九阶之上有涔涔寒光投下,又听皇帝续言道:「再者,大人也知苏氏本是朕的嫡妻。先前的事大抵是冤枉了她,委屈了她两年有余,朕和她共度个除夕怎么了?」
「那……」窦宽想了一想,直言问道,「如若昔年之事当真有冤情,陛下可会立苏氏为后?」
元日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议论起后宫的事已是不妥,眼下竟有直接提到了立后,皇帝面色冷然,倒未直接给出答案,只是轻笑反问:「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窦宽蓦地跪倒,伏地一拜,禀报之声有些颤意,「臣不该干涉陛下家事,但……靳倾已然起兵,陛下如若立苏氏为后,岂不……」
「靳倾起兵?」愕然发问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一旁的大臣。殿中一阵骚动,贺兰子珩神色一凌,听窦宽继续道:「臣本想等年后再提此事……但陛下既已有立后之意,臣便不敢再做耽搁……天下皆知婕妤苏氏乃霍将军之外孙女,霍将军之夫人、苏氏之外祖母朵颀乃靳倾公主。两国交战,陛下岂能立敌国之后为皇后……若立她为后,恐天下不服、前线将士有怨。」
靳倾,已经数十年不曾与大燕动过兵了。大约就是从朵颀公主嫁给霍将军那时便和睦了,霍将军帮朵颀公主的父亲弭平了族内叛乱,从此再无战火。
如今……
倒是也没什么可着急的。兵来将挡,而立苏妤为后的事,他本也知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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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回锅娘娘 卷一 V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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