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妤豁得出去,贺兰子珩却豁不出去。重活一世就是为了弥补亏欠,让她再度吃苦算是什么弥补?
这就苦了徐幽。
皇帝要待苏妤好,又非要顺着她的心意不让旁人看出来,就只好暗地里待她好。莫说六宫嫔御,连御前宫人也要瞒着,偶尔往绮黎宫送东西——就全得劳他这个大监亲自跑。
徐幽走着夜路心下长叹:罢了,到底不是寻常嫔妃,为昔日的当家主母奔波,倒是也算不得亏。
至了德容殿门口,今日殿中多出来的那个身影却让他停了脚。
苏妤神色淡淡地端坐着一言不发。虽说来者是客,她却是连盏茶也没让宫人给上。陆润仪清清冷冷一笑:「婕妤娘娘还是老样子,清高得紧。听说陛下二十几日没来了,娘娘倒还坐得住?」说着笑语中添了两分讽意,「眼瞧着到手的充仪位子也要飞了。」
「礼部择定的吉日在一月,如今已经岁末了,过不了多少时日便是。不劳润仪娘子操心。」说得不咸不淡,没有半分不快,显是懒得和她多争辩。
或者说,明知陆润仪是有心来找茬,她才不会着这个道。
本是早早放了话下去,阖宫宫人谁也不许招惹这位陆润仪,她若来见也要推了不见。这陆润仪却比她想得有胆识,竟就这么半闯着进来了,有着身孕,宫人们也不敢强拦她。
这些时日下来,陆润仪的胎已不小,大腹便便的颇是明显。从前姿色尚好的面容亦因为有着身孕而显得微胖且有些浮肿,照理说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纵使身材走了形也该是有种不一样的美。可苏妤看着她,脑海中来来回回就是那五个字:丑人多作怪。
陆润仪被苏妤不冷不热地一句话堵得静了一会儿,轻轻笑道:「诺,臣妾不替婕妤娘娘操心。臣妾来只是想知会娘娘一声,韵宜宫臣妾住着不顺心,想请旨住到绮黎宫来。」
苏妤微有一凛,冷笑说:「你当陛下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么?」
陆润仪微一抿唇,带着几分委屈的娇怯:「婕妤娘娘觉得,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陛下会不答应么?」
苏妤觑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说话愈发地不留情面:「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也没见陛下晋你位份啊。」
陆润仪的面色不禁一冷,苏妤寒涔涔地笑着又道:「本宫这隔三岔五失宠的劲头……劝润仪娘子别来绮黎宫寻这晦气,在韵宜宫里好好安你的胎,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正经事。」
「方才娘娘说册封充仪的事不用臣妾操心。」陆润仪盈盈一笑,「臣妾这孩子也不用娘娘操心——至少现在还不用娘娘操心。」
苏妤听出她话里有话,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娘娘很快就会知道的。」陆润仪笑看着她,「臣妾若拿准了主意想迁宫,总有办法让陛下答应的。为了这孩子,陛下会答应的。」她的眼底蕴着让苏妤感到些许恐惧的自信,语中一顿续道,「为了先前那孩子,修媛娘娘会帮臣妾让陛下答应的。」
苏妤暗抽一口凉气。其实从陆润仪说要搬到她绮黎宫来时,她就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大抵还是和楚修媛有关,当年的事,楚修媛根本不可能原谅她。而她一旦搬过来,这孩子有半点的不安稳,头一个脱不了干系的便是自己这个一宫主位。
何况,她目下本就还未能洗净昔日戕害皇裔的罪名。
新年至了,节庆的喜意为仍寒冷的锦都覆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气息。这个新年于苏妤而言和昔年不同,先前的两年愈是过节就愈是觉得自己过得实在凄凉。没有什么人会来道贺,霁颜宫里亦没有半分年味,彻头彻尾的凄清。
这一年却是大不一样了,绮黎宫早早地就热闹起来,折枝的伤也早已大好,忙里忙外地置办着、帮苏妤应付着各宫来拜年的嫔妃——虽则这些日子苏妤颇有些失宠之势,但先前的种种让六宫上下愈发觉得宫中之事实在说不清楚,还是不要太早下断论为好。
除夕这天,阳光穿过微寒的薄雾映进殿里,苏妤手里正打着一枚平安结。殷红的颜色,图个吉利。这些东西她素来拿手得很,刚嫁入太子府那年,曾闲来无事和府中的一干侍婢比着打这平安结,那么多人,也没有谁能比她打得更快更精巧。
那时连他也赞她:好一双巧手。
收绳完成,她将一缕串了玉珠的穗子栓了上去。那玉珠虽只有拇指大小,却是玉质上佳,晶莹剔透地坠在那一缕红上。
苏妤将平安结最后又整理了一番,遂搁在了旁边的托盘里。盘中已有好几个,款式各异但都做得细致。她唤来折枝抿笑道:「还照往年。娴妃娘娘的你亲自送去,舅母的在她晚上入宫参宴时带给她,姑母和父亲还有阿澈的……」她默了一默,「还是和从前一样吧。」
挂在自己宫中最高的那棵树上,算是祈福了。
「诺。」折枝沉稳一福,想了想犹豫着道,「也没准……纪夫人和苏公子会来宫宴呢?」
纪苏氏也是正经的外命妇,苏澈是苏妤的亲弟弟,入宫参个宫宴合情合理。诚然,从前两年并不曾有过,可如今毕竟不一样。皇帝也曾经叫人来提过,可趁着新年传来一见。
「他们就是来了我也不见。」苏妤淡漠道,「叫郭合去回个话,宫宴我不去了。这么一见,指不定父亲又要动什么心思。」
她实在是怕了。苏家越是不济,父亲就越是急躁。在这样的急躁中他早就失了昔年的老谋深算,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抓把柄,苏家也一天不如一天。
「诺。」折枝又一福身,躬身退去。行出两步却又转回身来,踌躇着喃喃道,「娘娘,这平安结……娘娘没给陛下备一个么?可让郭合送去……」
但见苏妤神色微凌,折枝讪讪地住了口,再度施礼退下。
不是她不想为他祈福,那毕竟曾是她的夫君。但……如今的风光与前两年的凄苦相比,她委实说不准哪个更好。
那两年里,过得虽是委屈,但父亲是没有机会妄想的、苏家是安全的,她在宫里也是不遭人嫉恨的。
可现在……
最初发生改变的时候她确是想争,只想为自己在宫里争一口气,却没想到直接让苏家再度生了野心。
她可以自己去拼,却不敢搭上苏家的存亡。
就这么静默地坐了许久,一语不发,甚至连动都未动。映入殿中的阳光转了方向,变得有些晃眼起来。苏妤伸手遮着往外看去,大概已经快午时了吧。虽是宫宴不去,但还是要到长秋宫去问个安,舅母入宫她也要先去拜个年才是。
起身准备梳妆,一时却暂未叫宫女来。柔荑伸到枕下一摸,摸出了一枚平安结。
与先前那几只用着温润玉珠的不同,这一枚上,是玄色的檀木珠。
望着结上纹路沉了一沉,苏妤缓言道:「愿大燕国泰民安。」
她告诉自己,她是为大燕祈福,不是为他。先前的两年亦是如此。
更衣盥洗,重绾发髻。苏妤望着镜中任由宫人摆弄着的自己一哂。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按品大妆了去向宫中掌权的问安。从前是折枝帮着她一起打理,如今多了这许多宫人服侍,她的心绪却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过是应付事罢了,应付那些她见也不想见的人。唯一比从前让她舒心些的,大约也就是如今是向佳瑜夫人窦绾问安而非她的媵妾叶景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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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回锅娘娘 卷一 V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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