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立时蹙了眉头。
是,连她也觉得奇怪极了。她觉得陛下并不是爱心血来潮的人,就算是,也不会对苏妤的看法有所改观。可从苏妤罚跪那天起,他的态度就奇怪极了,后来的种种都让她们忐忑不已,今天索性直接晋了位份……
「奴婢也不知道……」折枝苦思着嗫嚅说,「兴许是因为宫正司查出了什么,陛下当真觉得冤枉了娘娘?」
「呵,你信么?」苏妤冷声一笑,「张姐姐也不是头一回提起那事不对了,他先前哪次信了?」
是不可信。折枝沉思了半天,摇头一叹说:「那就不知了。不过且先不说陛下是个什么心思,娘娘您是怎么想的?」
苏妤淡泊的面容下凝起笑容,思量一瞬,问她:「我若说我想争宠,你觉得如何?」
「……啊?」折枝惊得合不上嘴,只觉这比皇帝突然晋她位份还要奇怪,愕了一愕,她说,「可是……如若陛下当真是另有所图……娘娘您……」
「那就让他有所图去。」苏妤沉下一口气,「我一时想不到他能图什么,但就算真有所图,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再摔一次罢了——我连贬妻为妾的事都经过,再摔一次也惨不过那时了。」她轻抬眼眸凝视着折枝,眼底有着少见的坚定,「所以我近来在想,如若还能再风光一次,为什么不?」
「可是娘娘……」折枝忖度着道,「娘娘会不会想得太容易了?出了事单是降位份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如是搭上性命……」
苏妤微有一滞,她还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定要活得比他长。一直以来她虽然活得艰难却还是对此颇有信心,因为她从来不去争、不去斗,让他再也找不到她什么错处。
如若她要去争……
她想了一想,缓缓道:「我不会去害人的,只是不想任人去踩罢了。你看看如今的后宫,新进宫的佳瑜夫人也还罢了,正经迎娶进来的,就算当真坐上后位我也说不了什么;可叶景秋……」她想着便笑意愈冷,「这两年,她实在嚣张得可以。」
不管她从前争不争,她心里始终是不服的。
「娘娘……」折枝仍是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她也知道,苏妤这两年活得实在委屈,如今有了机会想要一争也并无不对,但是……
她咬了咬下唇问她:「娘娘您如是信了陛下……」
「我半点也不信她。」苏妤轻然一笑,「不管他是为什么转了性,若说他是当真为我好,我半个字也不信。你放心就是,我自会心里有数。要争是一回事,断不会就此信了他让他再抓了把柄的。」她说着笑觑了折枝一眼,「干什么担心这个?你当我傻么,早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还会信他?」
折枝噤了声,犹豫不决地看着苏妤。只觉她如是当真能扬眉吐气、狠狠地将从前受的委屈还给那些妾室,她也觉得畅快。但又委实怕她得不偿失,毕竟……后宫里的起起伏伏太难预料。
苏妤亦是沉思着,掂量着其中利弊。过了好一阵,终是做了决断,望了一望天色,笑问折枝:「快到晚膳的时候了吧?」
「是。」折枝一颌首,询问道,「娘娘要传膳么?」
「传吧,早些用完了,好去长秋宫昏定。」苏妤说着一哂。原是想明天早上再去晨省的,可有了今日这一遭,她不去昏定就太不合适了。再者,她也实在想看看,今晚在长秋宫的众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衔着笑意下了榻,看了眼镜中发髻略有些乱的自己,卸下了珠钗径自梳理着垂下来的长发,闲闲道:「还是让郭合去成舒殿回个话,就说晋了位份不去拜见佳瑜夫人不合适,故而今日便去昏定了,请陛下不必担忧。」
从佳瑜夫人入宫开始,苏妤就病着,这段时日的晨省昏定她都不曾出现,侍膳是她头一次和佳瑜夫人见面。是以这日昏定时见她入殿,整个椒房殿内都好一阵安静。
苏妤一如既往的从容静默,上前下拜却不言不语。佳瑜夫人亦是神色淡淡的,掩饰着几个时辰前惹来的不快轻道了一声:「可。」
苏妤起了身,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落座。
「恭喜婕妤。」说话之人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寒意涔涔。苏妤一哂,回看过去:「多谢。」
那是少数几个今日未到霁颜宫向她道贺的人之一,楚修媛。她当然是不会来道贺的,因为是苏妤害了她的孩子——至少在她眼里,是苏妤害了她的孩子。
「连婕妤也还有晋位的一天,本宫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楚修媛冷睇着她,目光尖锐不已。苏妤微有一喟,平静地回视道:「臣妾知道修媛娘娘一直恨臣妾什么,但那件事,究竟如何……还不一定呢。」
楚修媛眸色清冷地凝视她须臾,一声轻笑之后不再与她多言。
那晚的昏定很平静,闲说了几句之后各自告退。长秋宫外,苏妤刚踏上步辇,便被一忿忿之声猛然喝住:「苏妤!」
她停下脚步,转首望去,从步辇上退了下来,垂眸一福:「修媛娘娘安。」
「你真是好手段。」楚修媛淡瞧着她,含笑的眸光森森凉凉,「被陛下厌恶至此竟还能晋得了位?你如是安安分分地在你霁颜宫过日子,本宫绝不会为难你,如今是你自找麻烦。」
苏妤静静听着,思量半晌,缓缓言道:「修媛娘娘,您该知道臣妾此番晋位便是因为陛下对当年之事尚存疑虑。娘娘您可以记恨,但如真不是臣妾所为,娘娘如何?」
楚修媛短短一滞,再回神时苏妤已径自转身踏上步辇,稳稳地落了座,侧头看向她平静道:「修媛娘娘别忘了,事出之时,臣妾尚是太子妃、是陛下的正妻,臣妾知道当家主母要容得下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去害妾室的孩子。」
那一刹那间,楚修媛望着端坐在步辇之上沉容看着自己的苏妤,几乎出了错觉。似乎眼前之人还是当年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她们这些妾室都只有见礼的份儿。
见楚修媛一时怔住,苏妤也懒得与她再多费口舌,淡声吩咐了回宫。步辇抬起来,走出去数步,楚修媛才拉回了神思,望着苏妤的背影狠然切齿,也往自己宫中去了。
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回到宫中苏妤便觉困顿不已。吩咐宫人备水沐浴,长汤中热气氤氲,水面上均匀地漂了一层花瓣。苏妤阖着眼,思量着今天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句话。争宠……这是她此前从没想过的。做正妻时,她觉得她不该争;贬为妾室时,她受尽厌恶争无可争。如今……
背后传来宫娥们一叠声的「陛下圣安」,听得苏妤浑身冒了一阵冷汗,又因想的事太多一时未能回过神来,僵在水池中纹丝未动。
贺兰子珩犹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身子浸在水池中,只洁白的肩膀露在外面,静静地半点不动,这是……睡着了么?
他忽然犹豫要不要出去。
其实他本也不是有意要来看她沐浴,只是到霁颜宫的时候他满心都在琢磨见了她说些什么合适。听宫娥禀了一句「婕妤娘娘在沐浴」,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就神使鬼差似的走过来了。到了门口看见她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宫人方才禀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看她始终不动,莫不是真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
贺兰子珩不自觉地哑笑一声,提步悄悄走了过去。蹲下身,手刚在她肩头一触,她忽地有了反应,浑身一阵瑟索,继而立刻转过身来面朝着他,身子仍旧浸在水里,被水面上的花瓣遮得严严实实,就露了肩膀出来。
苏妤低了低头:「陛下大安。」
虽是有了争宠的想法,但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面对眼前这个人,她已经冷漠惯了,一时怕是改不过来。不过也罢,如若突然转了性,莫说她自己不习惯,连他也要起疑。
「你……」皇帝的手滞在半截,轻一咳嗽,「朕还以为你睡着了。」
苏妤没有答话,垂眸静静待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警惕。皇帝心中长叹,遂站起了身:「不扰你了,朕去寝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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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回锅娘娘 卷一 V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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