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金生娘亲喜极而泣,这又哭又笑的把海棠看得纳了闷。
「娘,您怎麽哭了?」
「我的儿啊!」她一把将海棠搂在了怀里,「娘是高兴,是真高兴啊!」
为着瞎眼婆子的这几句话,金生娘亲今儿个连这摸骨金都多给了一些,一迭声地说着:「大仙,承您贵言,承您贵言!要是将来都应了,可一定再好好来孝敬您!」
瞎眼婆子笑了笑,心道,我这老婆子拢共就只五年可活了,也不知可等得到你家儿子富贵那日?只不过,这姑娘命虽是极好的,可生来却有劫,方要度了劫才能一生富贵美满。
这话她没说,一来说了徒增他人烦恼,二来这命里注定的事,躲不过逃不了,一切,都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金生一早去了铁匠铺子,火炉里的炭早就把火引旺了。
师父老萧正拿着铁夹将刚煆烧好的毛坯拿出来,一瞧见金生便喊:「这今早儿怎麽来得这般迟,赶紧过来帮把手,这锄头、铁犁都是赶着要的。」
金生「哎」了一声,拿着大铁锤过来帮师父制形,一直忙活了大半日。
金生力气大,每一锤抡上去都是铮铮作响,他的手臂上是紧实的肌肉,青筋勃现。
铁匠铺子里热,金生褪去了上衣,颗颗汗水附在上面,慢慢滑过他古铜色的肌肤,在这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阳刚的力量,少女路过瞧见这情景,免不了都要脸红心跳,低下头去。
那穿着淡黄衫子的姑娘在铁匠铺门外徘徊了一阵,终於还是微红着脸走了进来。
金生手里彷佛突然软了一下,这一下砸在上面的声音明显不对了路,他抬手擦了擦汗,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说:「香梅,你怎麽来了?」
她一笑,脸上便泛起了两个甜甜的梨涡,就好像被风吹皱的池水一样,直漾得人心里荡起层层涟漪。她笑是因为每一回金生瞧见她都是这麽个傻傻愣愣的模样,彷佛看呆了眼一般,不光是他,就是村里其他的小夥子瞧见她时,十个里有九个也是这般的神情。
年轻的美貌姑娘往往都有这样的心情,见着别人为自己着迷,为自己犯傻迷糊,心里总是乐呵的。
「萧大叔,我娘让我来取前儿她说要打的铁锅。」
「哦,是香梅姑娘啊。」老萧年纪大了,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并不放心上,只瞧了她一眼,便转身到後面去取那口铁锅了。
金生对着她站着,这时候整个人就好像僵住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还提着那个大铁锤,又不知该继续拿着呢,还是放下好。
瞧着他窘然的模样,香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暗道这傻小子还真是有趣。
咚!金生手里的铁锤掉了下来,差一点儿就要砸在自己脚上。
香梅想着,虽说她知道金生喜欢自己,可大家同住一个村里,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怎麽今儿个就失态成这个样子了?
再一看,金生的目光朝着自己身後望去,香梅回过头,自己也便愣住了。
从小到大,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用了许多溢美之词来夸赞自己,她十三岁的时候,模样儿刚刚长开,那时候她去山上放羊,到河边抓鱼,身後常常跟着人偷偷瞧她,後来也不知是谁给她封了这麽一个「福缘村一枝花」的名号。
她生在村里,长在村里,也只当这世上再没比自己好看的姑娘了,今日见着那跟在脸上笑得开了花似的金生娘亲身後的女子,一颗心便像被丢进了湖里,不断沉下去,沉下去……
金生娘亲瞧见香梅也在这里,讪讪笑了笑说:「哟,香梅是来这儿取东西的吧,才刚我还去了你家找你娘亲唠嗑呢。」
「大娘去了我家?」
「可不是。」金生娘亲将身後的海棠拉了过来,故意让她站到香梅跟前说:「这不是咱们家金生就要娶媳妇儿了嘛,这怎麽也该要跟乡里乡亲说一声的,到时候办喜事可还不都指靠着大家一起帮把手的。」
金生脸色有些尴尬,咳了一嗓子想要打断娘亲的话头。
香梅瞅了瞅海棠,眼神不由有些黯淡,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什麽叫人比人气死人,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美貌,站在穿着粗布衣裳的海棠跟前顿时失色不少。
她咬了咬下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姑娘面生得紧,好像不是咱们村里的人。」
「不是不是。」金生娘亲摇手笑道:「她呀,是我那红山村里七舅老爷表外甥女家的姑娘,说起来小的时候就和咱金生定过了亲,如今她那家里人也都没了,可不就送过来要嫁人了嘛。」
金生在旁噎着嗓子,瞪大了眼瞧她那春风满面的娘亲,这谎话可比真话说得还溜,还一点儿不带脸红的。
海棠也不反驳,站在边上,金生娘亲说什麽她都是微微笑着。
香梅心中暗恼,还以为这金生对自己一向都是上心的,竟没想到还有这麽个如花似玉一般没过门的娘子。
「那可要恭喜金生大哥了。」她扯了扯嘴角,明显言不由衷。
「同喜同喜。」金生娘亲笑道:「刚才听你娘也说了,香梅姑娘的亲事可不是也定了下来嘛,听说是那镇上开米铺的童老板呢,谁不知道那童老板家可是富得流油呢,往後香梅姑娘这日子那可定是过得不愁吃、不愁穿,富贵滋润。」
香梅脸色沉了沉,正要答话,那边厢萧大叔已经将她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香梅姑娘,你家的铁锅。」
「这东西这麽沉,我自个儿可怎麽拿回去啊?」香梅故作踌躇地说着,眼神儿却看向金生。
金生娘亲可不吃这一套,心想这傻小子可还别真入了她的魔障,走上前去端起铁锅,「腾」的一声就塞到了香梅怀里,「这点儿算什麽重呀,就几步路的事儿,我一个老婆子都拿得了,你年纪轻轻的,没什麽问题。」
这福缘村里,若要论起来,金生娘亲的一张嘴那可算是一件神兵利器了,香梅一个小丫头哪里说得过她?手里端着沉沉的铁锅,脸拉得老长,只好嘟着嘴扭头走了。
金生娘亲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小骚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跑来招惹别人,不要脸!」
海棠笑着揉了揉金生娘的背,问:「娘,为什麽喊她小骚丫头?」
金生娘亲拉着海棠的手说:「儿啊,你道她是真的嫁人嘛,听起来风光,是镇上米铺的老板。哎呀,那个童老头儿都四十多的年纪了,做她爹还嫌老呢,家里还有一个娘子,三个妾室,她这是去给人做小的呢。」这话明着是说给海棠听,实则是在告诉金生。
那萧大叔听了叹息道:「好好一个姑娘,这是造哪门子孽呀!」他看了看海棠,又朝金生娘亲问道:「大嫂子,刚才你说这丫头是你……」
「七舅老爷表外甥家的姑娘。」
「哦……」萧大叔呵呵笑着,「这姑娘模样儿好,金生,你可真有福气啊!」
晚上回了家,金生坐在屋子里,他家娘亲坐在对面,将今儿带着海棠去摸骨算命的事儿都跟金生讲了,又说这姑娘看起来就是个面相好的,更何况无依无靠,既然早晚都是要娶媳妇儿的,难道真放着这天定的姻缘不要?
如今这村里前前後後也都已经知道了,金生娘亲七舅老爷表外甥家的闺女要和金生成亲的事儿,傍晚的时候,上门来道喜的就有几个,还有些关系好的,拉着金生娘便说,这办喜事的时候要帮啥忙,吱一声便是了。
他想着娘亲说的也有道理,只是顾忌着海棠那边,便问:「那海棠怎麽说?她可答应嫁给我当妻子?」
「答应了啊。」金生娘亲眯着眼笑,「你要不信,我喊她过来咱们当面问。」
海棠正在金玉屋里边儿和福儿拿草杆子编蚱蜢逗着玩儿,福儿最喜欢玩这种东西,就教给海棠,没想到海棠学得真快,只是看了一遍,就全记住了,拿了草杆子很快就也编好了一个。
想起之前教金玉的时候,可是费了老半天功夫呢,福儿晃着头,眨巴着眼睛瞧着海棠说:「嫂子,你不傻呀,还聪明得很呢!」
海棠笑了起来,「我本来就不傻呀。」她只是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是谁,那些梦里模模糊糊的片段总是颤得她心惊,索性不再去想。
这深山里的小村落安静和美,她觉得待在这儿很舒服,过去发生过什麽,对她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金生娘亲喊她,海棠便去了那边屋子,金生也在,海棠低了低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儿啊,今儿娘问你一句,你可乐意嫁给咱们金生当娘子?」
对面两道灼热的目光望着她,海棠的脸红了红,低低说:「好。」
金生娘亲笑得一脸得意,怎麽样,我可说了吧,这姑娘可是自个儿愿意的,可没半点强迫的。
金生心里震了一震,想起刚才娘说的话来,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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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娘子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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