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五十五章

  她越说越过头,陆时卿一噎,掌心溢出更多汗来,避重就轻答:「没觉得可爱。」
  「可是我瞧着……」元赐娴凑到他耳边,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很可爱啊。」
  陆时卿浑身都是酥的,真不知自己是如何才回到马车,只是一心想着松手他就输了,便是任她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实则他的表面功夫不差,就说先前在百姓跟前吧,平素十分淡漠的人,眨个眼就能演出相当亲民的模样,奈何碰上了元赐娴这个攻城锤,一路猛攻强打,硬是捶得他耳膜鼓动,心胆俱颤。
  故而等流民散尽,马车驶入舒州刺史安排的一处宅邸,他就一言不发回房冷静去了。
  元赐娴也心满意足跑去沐浴,一面思考方才城门前的闹剧。
  陆时卿饶恕门吏一举可说做得漂亮。一则是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彰显朝廷仁德,安抚民心。二则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借此顺藤摸瓜揪出指使者。
  当然,由他当时质问门吏的那句话,元赐娴推断,这事恐怕跟淮南的地头蛇平王脱不离干系,其实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查了。
  兴许是有了如此先入为主的想法,待几日后,平王从东边扬州赶来与陆时卿商议赈灾后续事宜,她下意识就对此人有了几分防备。
  尤其翌日,陆时卿出外视察水情晚归,平王单独找她弈棋,她便更是心生警惕。
  她记得徐善说过,他曾在入京替郑濯效力的途中遭人暗杀,险些性命不保。彼时她出于礼貌未曾多问,后来不止一次思考过这桩事,一度以为,所谓刺客恐怕与朝中二皇子或三皇子,也就是平王有干系。
  眼下平王突然与她对弈,是否别有用心,欲意试探什么?
  她拿不准主意,却也无法直言拒绝,便与他下了盘毫无水准的棋以作敷衍,然后借口困倦,打了几个哈欠,回房去了。
  幸而这瞧上去颇是危险的人物并未久留,过了些天,待舒州灾情稳定,平王也就回了扬州。
  陆时卿大半月来皆是早出晚归,元赐娴不好扰他公务,便争取每日与他问个早晚好。
  闲暇在府时,她偶然听说,原来他当初在商州附近不曾惊动当地官吏,是打算隐匿行踪揪几个贪官的,结果因她遇刺,不得不一路大张旗鼓,自然也就打草惊蛇了。故而后来,他才在山南东道与淮南道的交界处唐州逗留了三日,目的便是确保赈灾物资的顺利运送。
  元赐娴觉得她给朝廷添了麻烦,心里颇是过意不去,再见陆时卿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俨然到了献殷勤的好时机,接下来几日就苦练起了厨艺。
  在剁裂第十块砧板,叫曹暗、赵述、拾翠,乃至小黑都叫苦不迭,瞅见端着碗的她就扭头逃奔以后,终于有了飞跃与突破,成功煲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豆腐汤来。
  没错,为了与民同素,她选择了如此含蓄的食材。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陆时卿最终并未喝到这一碗经过群众肯定的汤,原因是,元赐娴在送汤路上截胡了一封信。
  一封从长安寄来的信,一封写给陆时卿,落款「韶和」的信。
  元赐娴半道折返,汤也不送了,倒给了小黑喝,然后偷揣了信回房。
  听说夜宵喝青菜豆腐汤的陆侍郎在房里等了半晌,最终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元赐娴。她十分优雅地闯进他的书房,十分优雅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丢在他的桌案上:「陆侍郎,有您的信。」
  她思来想去,做不出偷拆的缺德事,还是把它拿来了。
  陆时卿一瞥鲤鱼纹信函上的落款,略微一愣,道:「你借韶和公主的名头写信给我做什么?」
  哇,这反应真是堪称完美,一句话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否认了此前与郑筠一切可能的信件往来。
  元赐娴差点就要动容了,可看了眼信函上「子澍亲启」四字,还是觉得不可轻信了陆时卿。若他们是头一次有这等往来,人家也喊得太亲密了吧。她这样没脸没皮,都没喊过他「子澍」。
  她觑他一眼,不买账道:「我这些天苦练厨艺,哪有空写信给您?您睁眼好好瞧瞧,这可是韶和公主亲笔。」
  元赐娴此番确实误会了陆时卿,他方才真是以为她与他闹着玩的,毕竟郑筠此前的确从未写信给他。
  他「哦」了一声,接过信来看,瞟了眼信函封口处完整的火漆图样。
  元赐娴低哼一声:「没拆过,不用检查了。」
  陆时卿瞥她一眼:「想看怎么不拆?」
  哎呀,她是不是听错了,这语气怎么有种莫名的宠溺。元赐娴心里一喜,面上故作不服:「谁说我想看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那幸好你不想,如果你拆了,我可能就报官抓你了。」
  「……」
  元赐娴头一次自作多情,气得咬了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耐。
  好,这局算他赢,下局她还是条好汉。
  陆时卿说完就低头拆信了,倒也未有叫元赐娴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将信笺展在了她眼下。
  但她这种时候也是好面子的,哪里会眼巴巴去瞅信的内容,反倒一个劲瞧着头顶梁柱,作出不感兴趣的避嫌模样。
  信笺只一张,不过寥寥几句问候,陆时卿掠了一眼,抬头见她这般,突然起身就走。
  元赐娴一愣:「您去哪,不看信了呀?」
  陆时卿淡淡道:「我去方便,你也管?」
  她一噎,飞他个眼刀子,等他去了净房就猫了腰,轻手轻脚绕到他桌案前,将摊在上边的信一字一句默读了一遍,边读边注意四面动静,不想陆时卿仿佛掉进了茅坑一般,半天才回。
  这时辰俨然已够她读上三遍,她早就退到原位了,继续杵在他桌案前望天。
  陆时卿回座后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提笔蘸墨,在信笺上落了一个圈,圈出个字来。
  元赐娴被这番动作吸引,也不死撑了,低头看去,见他笔头顿了顿,复又圈出个字,如此几番过后,拼凑成了一句四字讯息:归途小心。
  她微微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这是藏在信中的暗号,发指道:「您还装得跟韶和没通过信似的,这暗号都使得炉火纯青了!」
  陆时卿觑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她何故提醒我归途小心,是否可能是有人要刺杀我。」
  元赐娴一噎,咕哝道:「您还计较这些,左右我是与您一道回的,您有危险,我肯定奋不顾身替您挡刀子呀!」
  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没信,解释了她前头那问:「不是我与她的暗号,是有一回陪十三皇子猜藏头诗,她也在旁,大约听去了罢。」
  元赐娴「哦」了一声:「真羡慕……」
  陆时卿觉得好笑:「你羡慕她?」他跟郑筠一年说的话,也比跟她一日说的少好吧。
  「是呀。」元赐娴却认真而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羡慕十三皇子,小小年纪竟能学会藏头诗。」
  「……」
  中计了。
  陆时卿眉头一皱,继续研究信上暗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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