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料准了对方不会再回头,元赐娴就背对他躺了下去,重新睡着了,再醒来已是黄昏,她隐隐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来了,睁眼就见陆时卿已然穿戴齐整,手上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似乎正准备叫醒她。
见她自己睁了眼,他便将衣裳递给她:「换好了出来。」
元赐娴瞅了眼窗外,见兵卒们一个个都十分老实地背对此处,就安心穿戴起来,拾掇好了推门出去。
陆时卿听见身后动静,扭头看她,道:「我已传信给你阿兄报平安,但商州封锁了,你暂且出不去,京城的人马一时半刻也赶不来。我差事在身,不能陪你耽搁在这里。」
元赐娴撇撇嘴「哦」了一声:「那您去忙,给我找个地方落脚就……」
她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断:「所以你随我一道南下。」
元赐娴一愣,一时欢喜,拽了他胳膊道:「真的啊,陆侍郎?」
四面兵卒偷偷移目,向两人投来暧昧的眼色。
他咳了一声,低头看一眼,示意她把拿开手,注意分寸,然后道:「只是权宜之计,待嫌犯被捕,你就回去。」
天晚日暮,疾雨如注。
急骤的凉风透过窗洞灌入陈旧破落的驿站。头顶一个惊雷炸响,将屋里交缠的一对身影照得雪亮通明……
陆时卿在辘辘的车行声中醒来,蓦然坐起,盯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晨曦瞧了半晌,急促喘息。
眼前复又掠过梦里一幕一幕——细嫩的小臂缠着他的脖颈,湿漉的乌发如藤蔓一般,抓触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他肩上攀绕。玉软花柔的小娘子腰肢款摆,叫他四体百骸一刹酥碎。
琳琅雨声里,骨腾肉飞,魂颠梦倒。
陆时卿怔愣了几个数,低头看了眼身上亵裤,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峻,露出了近乎震惊的神情。
已经是翌日了。昨日黄昏,商州刺史替陆时卿和元赐娴作了安排,给两人各置一辆宽敞阔气的马车,派当地兵卒一路护送他们去往邓州。
车行一夜,约莫辰时,陆时卿叫停了车队吃早食。
他确因耽搁了行程预备赶路,沿途都不打算进城,但也未到得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将就用膳的地步。
他一叫停,元赐娴就从后头马车兴冲冲跑下来了,端了个装着吃食的青碧色玉盘,凑到他车帘边喊:「陆侍郎,我能进来与您一道吃早食吗?」
陆时卿一听这脆生生的声儿就炸头皮。天晓得,在梦里,她是如何拿这把嗓子叫他失控的。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吧。他得讲点道理。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问:「为何要与我一道吃早食?」
元赐娴如今是不敢随便掀他帘子了,安安分分站在外边答:「马车里头的婢女只会一个劲地阿谀奉承,实在太无趣了。我想找人说说话,您总不好叫我喊赵大哥吧?」
哦,那的确不能。赵述这个见色忘主的,今早还与他说,元赐娴打了一个喷嚏,要不要替她寻医问药。
他拿一句「多事」打发了他。一个喷嚏罢了,还能打上天不成。
他沉默一晌,道了声「进」。
元赐娴就撩开帘子进去了,面上堆满笑意,将玉盘往他跟前小几一搁,坐在了他对头。
陆时卿抬头瞥了眼她扶在盘沿的手,见果真如梦中轻拢慢捻的柔荑一般模样,不由心神一荡,继而皱了下眉头。
这个古怪的梦太要命了,简直叫她成了一剂行走的销魂药,以至她眨个眼撩个发都成了对他的蛊惑。
幸而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
他的目光在她玉盘里的吃食一落,不太舒服地问:「你这盘里的糕食面点,怎么都是一类一个的?」
看看他的,可都是成双成对,十分吉祥如意的。
元赐娴一愣之下答:「她们给的吃食太多了,说这个是当地的名点,那个又是数年难得一品的什么春露冬露神仙露熬的,我吃不下,就一样拣一个尝尝。」她说完,见他不爽得连小米粥都喝不下去了,就道,「您别赶我走,我马上吃,您的眼睛就不难受了。」
见她抬手便要将一块雪白的水晶饼塞进嘴里,陆时卿忙出言阻拦:「慢点吃就行。」
元赐娴张着个嘴顿住,正欲眼泛晶莹,突然听他道:「你阿兄今早传了回信来,说倘使你有一丝闪失,就叫我血债血偿。你噎死了,我赔不起。」
「……」
元赐娴收敛了感动,撇撇嘴,低头慢慢吃了起来,饱腹后与陆时卿闲话:「我方才刚醒的时候,见赵大哥拿了您一身脏衣裳去丢。您可是没人伺候,将茶水洒了?」
陆时卿正放了勺粥到嘴里,闻言猛地一呛,险些失态,平复了一下,咽下后才低头「嗯」了一声,看起来竟有几分心虚。
她恍然大悟般「哦」了声,然后道:「您怎么连茶水也能洒?莫不如这一路,我白日就与您同行,替您端茶递水,夜里再回后头马车里去。」
其实商州刺史送了好些个婢女给陆时卿献殷勤,都被他打发去了元赐娴那边。他平素就不习惯别人端茶递水,因为嫌脏,一向自己做惯了,怎会没人伺候就出洋相。
但他有苦说不出,只好不解释,直接拒绝:「不必了,消受不起。」
元赐娴扒拉着小几凑他近一些,瞅着他道:「您就当我还您救命恩情了成不成?给我个挑衅……不是,尊崇大周君威乃至国威的机会吧,敬爱的陆钦差?」
她靠他这般近,眨着双柔情似水的眼,巴巴地望他,说的还是从他嘴里学去的话。陆时卿眼睑微垂,神情到底一点点软了下来,说:「就今日一回,下不为例。」
元赐娴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得寸进尺的「道理」她还是听过的,能一道吃早食,就意味着能留在他马车里,能有一回,就意味着能有第二回。
她怎知嫌犯何时被捕,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合该将每一日当作最后一日,一时一刻都不放过。
但陆时卿是当真消受不起她的伺候,不过由她坐在一旁看他办公罢了。一上午过去,等批示完最后一叠有关赈灾事宜的公文,见她无趣得昏昏欲睡,他也生怕这无边的困意蔓延给自己,便打算跟她说说话。
正好,他也的确有事问她。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道:「昨日打头的男子,身形可有眼熟之处?」
元赐娴冷不防听他开口,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回想了下道:「似乎没有。」
「倘使这批人可能来自域外,你心里可有数?」
元赐娴拧眉道:「莫非是南诏?」
「此话怎讲?」
「若说与我结了梁子的域外人,大抵就是南诏了,且这些人的暴虐手段也确实像他们的作风。可这太不可思议了。商州靠近京畿,已是我大周政治的心脉位置。南诏人怎可能这般来去自如?」
陆时卿笑了一下:「倘使有内应,为何不能?」
「您可是查到了什么?」
他摇摇头:「正因查不到,才觉是如此。」
昨日他跟对方说的那番话,不单是威逼退敌,更有试探的意思在里头。若他们真是大周人士,其实未必走得如此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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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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