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怔愣得忘了动作,身下马换了主人,失去了掌控,大概不肯驮她了,一颠一颠地想将她甩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去扯缰绳,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边,已是回天乏术,低呼一声也跟着落了下去。
落马一刻,元赐娴想,上苍既有好生之德,叫雷公助她一臂之力,也许不会叫她摔得太惨。
然后她果真没摔得太惨,将将坠地一刹,一双手穿她胁下而过,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下一瞬,她在另一匹飞驰的马上,被谁从背后圈住了腰。
这个人沉声质问她:「元赐娴,这就是你所谓从过军的骑术?」
她听了这声音,蓦然回首,就见陆时卿黑了张脸,正微眯着眼瞧她。她被冻得思维迟缓,忘了回嘴,愣愣抬头望天。
陆时卿被气笑:「不是雷打的,是我。」
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袖箭,彻底明白过来,奇怪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我可以现在就扔了你。」
她赶紧摇头,拽紧了他圈在她腰上的胳膊,连声道:「想想想,我当然想了!您可千万救人救到底!」
陆时卿看了眼她满身的血泥,与挂在长睫上的雨珠子,叹口气,没再说话,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继续扬鞭往前。
元赐娴安心了点,问他:「您来时瞧见拾翠和曹大哥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掩护我来的。」说完补充,「他二人能自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随时可能追上来。」
她「哦」一声,抱臂缩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雨势渐渐弱了几分,但元赐娴当真冻得熬不住了,何况陆时卿也是浑身湿透的,挨着他也不暖和。良久后,她哆哆嗦嗦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时卿却答:「你以为我知道?」
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就笔笔直一条荒路,也不知何时是头,元赐娴心内绝望,脑袋却是灵光一现,朝四面瞅瞅,道:「再往前约莫十数里,会有两个岔道,您择西边走,那条路原是官道,附近有处废弃的驿站。」
陆时卿垂眼看她:「你怎么晓得的?」
「我跟踪您的时候在那儿歇过脚……」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好歹到了驿站躲雨,为避免马流落在外暴露行踪,便将它也牵了进去,拴在屋后马棚。
这驿站原就是个小的,单个屋子,门窗都破败了,挡不牢风,墙角还有老鼠打过的洞,若非元赐娴昨日在此歇脚,清扫过一番,恐怕四面要更邋遢一些。但眼下也不如何干净就是了,毕竟积了太久的灰。
陆时卿甫一进门便望而却步。
元赐娴瞅瞅他:「陆侍郎,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她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栽往一卷稻草铺盖。
她昨日离去时并未收拾此处,此刻地上还留了好些稻草卷和柴火,及几个火折子。
陆时卿也知道她说的不错,只好勉强按捺下浑身发痒的不适,去察看柴火是否受潮,好容易拿火折子打着了火,回头却见她睡熟了,叫了好几声都不听答应。
他只好在她跟前蹲下来,伸手晃了晃她胳膊:「先别睡。」
元赐娴人是醒了,眼皮却沉得睁不开,伸手一顿乱挥,险些拍了他一耳光,说:「我一宿没睡,又被追杀一路,实在太累了,您不要吵我……」
陆时卿躲开她的手,记起昨夜的尴尬事,咳了一声,道:「你把衣裳弄干了再睡。」
她摇摇头,小声咕哝:「我没事的,我不娇贵的,得不了风寒……您比较要紧,您把自己弄干了就行……」说完就没了声。
陆时卿心里冒火,把她连着稻草铺盖一道往火堆边拖。
「哎……!」元赐娴给他拖得醒了神,伸手拽住他胳膊,「停停停……我自己走!」
他松了手,一努下巴示意她赶紧的。
元赐娴累得站不起来,只好手脚并用爬去了火堆边,抬了头有气无力道:「陆侍郎,我穿着衣裳哪里烤得干啊。」
「那就脱了。」他蹙眉说了一句,然后背过身去,走到墙角。
元赐娴看了眼他的背影,踌躇问:「我怎知您不会回头?」
陆时卿似乎「呵」了一声,学了她前头的话道:「县主,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
她叹口气,只好把外裳先脱了,预备烤干了再换里衣,抬眼见陆时卿脚下已然滴淌了一圈水渍,看他也怪惨的,就道:「陆侍郎,您将外裳脱了给我吧,反正烤一件也是烤,两件也是烤。」
「不必。」
「您不要逞强,您若是感染风寒倒下了,谁带我逃命?」
陆时卿被她气得不轻,扯了腰带,头也不回将外裳朝后一丢。
元赐娴伸手接过来,一面烤一面打哈欠:「我怕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您跟我说说话。您是如何知道我遇险了的?」
他冷哼了声:「你的好狗。」
他赶路赶得好端端的,被那牲畜硬是咬着衣角拽下了马车。天晓得他是如何能够在那等情形下听懂狗语的。
元赐娴闻言微微一愣。是了,她都没注意,小黑似乎早就不见了。大概是趁乱去找陆时卿报信的吧。
「小黑呢,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陆时卿不耐烦道。他管一只狗做什么。
元赐娴给他这语气一堵,就说不上话来了,想想叫他无缘无故与她一道亡命天涯也挺过意不去的,半晌低声道:「对不起啊,陆侍郎,害您淌这浑水。」
陆时卿微微一滞,道:「习惯了。」
反正每次她粘着他,就准没好事。
他不过信口一说,元赐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问:「我是不是总害人倒霉。」
陆时卿斟酌了一下,答了个较为中庸的说法:「还好吧。」
但他不知道,在女孩家耳朵里,「还好」就等于「是」了。所以元赐娴一点没被安慰到,反倒叹了口气:「若不是我非要跑出来,他们也不会被阿兄派来保护我。」
陆时卿这才晓得她在思虑什么,闻言差点扭头看她,靴尖一转才记起不对,忙回过头,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陆时卿来时也目睹了那番惨状,的确骇目惊心,平日挺开朗的人一时颓丧也情有可原,他皱着眉头在想这话该怎么聊下去才好,过了一会儿,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皱皱鼻子,蓦然转身,就见元赐娴歪倒在稻草铺上睡着了,两人的外裳堆在旺火边,被烧了个正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抢救,却只来得及捞出两件残破的衣袍。
陆时卿缓缓起身,穿着件单薄的里衣,在仲秋时节的凉风里凌乱颤抖。
两件外裳,一件少了袖子,破了前襟,一件缺了下摆,没了衣领。
他要这两堆破布有何用!
陆时卿气得想将那安然酣睡的罪魁祸首拖起来,低头一瞧却是一滞。
元赐娴在雨里泡的时辰比他长,里衣也都湿透了。方才她忙于烤外裳,身上却未干多少,此刻薄薄的白衫仍旧紧贴着躯干,将她纤细的腰肢衬得格外玲珑秀致,甚至隐隐透出玉白的肌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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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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