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四十章

  她这被网兜住,睡眼惺忪的样子倒是好笑。陆时卿忍了,板着脸深吸一口气:「你睡我马车里去。」
  元赐娴几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我睡您马车,您睡哪里?」
  陆时卿一指她的网,又道:「把狗带走。」
  她颇是担忧地道:「可您睡得惯吗?」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叫她别废话的意思。元赐娴只好翻身下了兜网,拍拍小黑示意它跟她走。
  陆时卿补充道:「除了床铺和被褥没法,车内的物件一概不能碰,叫狗留在外面。」
  元赐娴方才被吵醒,脑袋比平日迟钝一些,「哦」了声就往马车方向去了,走到半道,听见身后陆时卿翻身上网,然后,兜网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动。
  她蓦然醒神,猛一回头,想出言阻止,却已经晚了。
  兜网吱嘎了几下,两边的绳结齐齐断落,「砰」一声,陆时卿被网裹着,仰面摔落在地。
  他摔得非常安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闷哼,像是直接傻住了。
  元赐娴僵了那么一瞬,慌忙奔去扶他,道:「……陆侍郎,您还好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陆时卿思维如此迅捷之人,也怔愣着未能答话,被她搀着坐起后,一把扯开当头兜缠的网,难以置信地问:「元赐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她哭丧了一张脸,手把着他的肩,踌躇道:「可能……可能是您的身躯太伟岸了吧……」
  她绝对不能告诉他,是她忘了提醒他,这个网本就只够承受她这样的分量。
  赵述和曹暗察觉异响,也赶到了此处,一耳朵听见这句,齐齐一个踉跄。
  身躯伟岸?主子是对县主做了什么,竟叫她体会到了「身躯伟岸」这种高深莫测的词?
  陆时卿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自顾自起身,指着她道:「我回马车了,你爱睡哪睡哪。」
  元赐娴瞧着无法再使的兜网犯了愁,忽听赵述道:「郎君,是您弄坏了县主的网,总不能叫县主露宿在野吧?」
  元赐娴心道这回可真不是陆时卿的错,她眼下彻底醒了,明白了他早先是好心才来与她换地方睡的。倘使换作她,落得如此结果,恐怕也得生气。
  她摆摆手示意赵述不必替她出头,不料陆时卿见他俩一来一往,似乎愈发怒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就回了马车。
  元赐娴在外来回踱步,愁于今夜该何去何从,忽忆起方才,陆时卿落地时似乎是左肩先磕着的地,照那番动静瞧,很可能是破皮了。
  她思索一番,从百宝袋一般的包袱里翻出瓶药膏来,去敲他车壁,问:「陆侍郎,您睡下了吗?」不听他答,她便继续问,「您不说话,我可进来了。」
  陆时卿这下很快道:「睡了。」
  车帘内分明透着烛光,他说什么瞎话。
  元赐娴迟疑问:「您是不是伤着了?我随身带了药膏,您要擦擦吗?」
  「不需要。」
  那就是真伤着了。元赐娴有点内疚,继续道:「我给您擦个药吧,完了就不扰您了,明早天一亮,我保证回长安去。」
  「不必。」
  她却坚持道:「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陆时卿沉默一晌,一个「不」字方才出口一半,她就因他接二连三的推拒没了耐性,一把掀开了车帘。
  这一掀,就见他光裸着半身坐在榻沿,正拿了块润湿的帕子擦拭肩膀,看见她,他瞠目着浑身一僵,迅速将帕子一抖,遮住了胸前的两朵红梅。
  元赐娴傻盯着他,木讷地眨了三次眼。
  她不是没见过汉子打赤膊,行军路上,许多事在所难免。但她从来不晓得,竟有男子能将赤膊打得如此好看。
  掀帘一刹惊鸿一瞥,见宽肩窄腰,如玉锁骨,精致肌肤在昏黄的烛火里熠熠生辉,似珍似珠,紧实的纹理像被雕琢过一般流畅,委实当得起「惊艳」二字,甚至惊艳得叫世间小娘子都自惭形秽。
  元赐娴一双眼像笤帚似的往他上半身扫了一遍,在扫到他拿帕子遮住的两点时,突然觉得耳根有些烫,鼻端有些热。
  她缓缓仰头,将视线移至车顶,然后手一松,把车帘放了下来,好似什么也未发生地退了出去。
  陆时卿抖完帕子后便再无动作,在元赐娴火辣的眼色里,始终浑身紧绷,目瞪口呆,直至她平静离去,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何不惊叫?听赵述讲,一般风月话本里,女主人公碰上如此情状,都会惊叫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如此前一般,车壁被「咚咚咚」敲了三次,元赐娴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这是表示忘却前事,重来一遍的意思?
  他一扔帕子就开始穿衣裳,三两下收拾妥帖,然后声色平稳道:「进。」
  元赐娴吸吸鼻子,掀了帘子,递出一瓶药膏:「给您的。」
  「哦,多谢。」陆时卿的脸上挂着见接使臣一般的微笑,伸手接过,态度良好。
  她也回他一个非常端正礼貌的笑容:「您请慢用,告辞。」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两人僵硬地对话完,待帘子阖上,一个拔腿奔向河边,一个一头栽进被褥。
  左右长夜都已过了一半,最终便是谁也没睡马车。陆时卿表示外头其实挺凉爽的,元赐娴也相当赞同,两人就一人搬了张小杌子坐,对月冷静了半晚,彼此无话。
  黎明一刻,元赐娴如释重负,一脸肃穆地向陆时卿辞行:「前路漫漫,请陆侍郎多多保重。」
  陆时卿依旧微笑:「县主亦是。」
  赵述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拔草,手肘杵杵曹暗:「郎君和县主怎么了?好像哪里怪怪的。」
  曹暗回头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被陆时卿招呼了去,得令护送元赐娴出商州地界。
  元赐娴本想拒绝,但她眼下当真不能直视陆时卿,昨夜一幕一直脑袋里头挥之不去,哪怕他如今齐齐整整穿好了衣裳,在她看来仿佛也是光裸的一般。
  她因着心里尴尬,便没说什么,捎上小黑逃似的走了,由得曹暗跟在身后。
  实则元钰根本不放心她孤身出城,此行不止小黑和拾翠,随行的另有十名护卫。她的马也拴在远些的地方。她估计陆时卿该猜到这点了,因此只是叫曹暗策马跟上,并未考虑她将如何回去。
  元赐娴的人手就在十里外候着,见时辰差不多便赶来接应,不久就与她碰上了头。她见状勒了马,与一路沉默跟在后头的曹暗道:「曹大哥,我的护卫来了。陆侍郎身边比我缺人,你请回吧。」
  不料这是个一根筋的,哪怕见她随从数众,也坚决不肯违背主子的话,非要亲眼见她出了商州不可。
  元赐娴拗他不过,只好算了,扯了缰绳正要继续扬鞭,无意间一低头,却见脚下略有些泥泞的土里坑坑洼洼许多凹陷,一直往她与陆时卿昨夜歇脚的方向延伸了去。
  她重新下马,弯身捻了撮土,在指间揉搓了一下,凑到鼻端一嗅。
  拾翠见她神色不对,问:「小娘子,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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